心中一盏灯
时间:2010-05-13 10:06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海灵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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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讲述一个海外赤子在心中的灯的指明下,历尽千辛回到祖国,体现海外侨胞对祖国的向往。
一
在黄浦江口,卿子坐在石阶上。望着滚滚的江水,心里也在翻腾着。他是因兴奋而翻腾,他就要成为沪上中学的学生了。他历经一年的苦读,千辛万苦、远道跋涉而来,为的就是能回到自己的祖国求学,学习自己民族的传统文化知识。
卿子出生在南洋的一个半岛。他生活在幸福的家庭里,父母爱他,爷爷奶奶宠他。更由于他是长子、长孙,长辈们对他尤为器重,对他寄托更大的希望,使得他比起一般的孩子更为早熟。卿子也在父母的民族文化的熏陶和民族精神的感召下,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民族思想意识也日益强烈,自小就对自己的民族文化有着特殊的感情。在南洋半岛的这个多民族国家,华人人口少,华文教育常受到歧视,尤其是仍然作为英国殖民地的国家,中华文化和华文教育更是边缘化。卿子的民族自尊心使他无法再容忍民族文化教育受到凌辱。民族意识的觉醒,使卿子立志回到祖国求学。
卿子曾经把自己的志向告诉父母,但是得到的却是父母的训斥。父母不是不赞同他的志向,而是无法接受卿子要远离他们而去的想法。卿子是他们的继承,他们的希望。在父母的认识里,祖国不仅贫困落后,还是战乱频频的国家。西方的欧美、东方的日本对中国虎视眈眈,内战也不断,外侮和内乱使他们忧心忡忡,极不放心卿子回国。回国求学当然是好事,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应该弘扬,然而国家的未来还是个未知数,怎能让宠爱的长子去冒巨大的风险。万一有去无回,生死未卜,无法想象,他们会有多绝望。卿子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从书本中得知腐败的清廷政府已被推翻,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已取得胜利。虽然消息的封锁,他对祖国的近况了解甚少,但他敬仰孙中山先生的为人,也就崇信他领导的国民政府。于是,卿子在槟城读完初中以后,跟几个有志的同学商议,决心瞒着父母回国求学。在他们看来,只要能回到祖国,即使没书读也不在乎,投入保卫祖国、建设祖国的事业中,就是他的最终理想。决心已定,不容迟疑,他们做了种种准备,但由于一些主客观原因,最终只有他和小清成行。他们俩都是瞒着父母、绕道回国的。由于航程原因,他们乘坐不同的客轮,但是约定要考入上海的沪上中学。
三十年代的上海,时局很乱,但是卿子觉得这毕竟是自己的国家。他热爱自己的祖国,看到祖国的创伤,他更下决心今后好好读书,学好本领,参加治愈祖国的建设大军。他想到秦始皇统一中国,想到成吉思汗远征欧洲。他相信祖国会强盛,会崛起,会再现中华民族历史的辉煌!
一阵兴奋之后,卿子沿着黄浦江边漫步,望着波澜壮阔的黄浦江,水势浩渺,滔滔江水,向远方,向无际延伸,比起他家乡的内海,浩瀚得多。几天前他还在茫然之中,现在已身处日思夜想的祖国,不是在梦中吧?他下意识地拍拍脸颊。他也思念家人,尤其思念最疼他的母亲,父母的养育之恩无以回报,这一走他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再见他们的时候,鼻子酸酸的,眼眶挂着泪珠。可是当一想到民族文化所受的歧视和凌辱,他又觉得自己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拭去泪水,有着义无反顾之概。浩浩五千年的悠久文化竟然受到比她落后数千年的民族的歧视,他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觉得那是极大的屈辱。现在离开了屈辱之地,回到自己的国家,成为了主人,不再是二等公民。想到这儿,他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有烦恼,不再有忧虑,准备一心一意读书,好报效祖国。
如今,卿子置身于叱咤东亚以致世界的大上海,他既陌生又熟悉。他从没见过如此繁华的大都会。白天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夜晚霓虹闪烁,灯红酒绿。他去过槟城、吉隆坡,去过新加坡,回国时也途径港九,那些城市比起上海,真是小巫见大巫。他听说过十里洋场,书本上也描绘过,今天他亲眼见到了十里洋场,气势恢宏的上海外滩,让他惊叹不已。新加坡也有外滩,也是不夜城,但是从空间上、密度上、气势上以及妖艳程度都是无法比拟的。上海、外滩这些名词,在小说、影视以及各种媒体上屡屡出现过,他又不觉得陌生。可是身处这样的大都会,在人海茫茫之中,他还是有些惶惶不安。他并不喜欢不夜城的灯红酒绿,马路上的醉鬼懒汉,妖艳酒吧女的招徕,但是每当他抬头望着外滩上的耀眼夺目的摩天大厦,霓虹灯上闪耀着的“大上海”字样,他还是不由得兴奋起来。这是他的国家,他的祖国,他的梦想所在,尽管还有这样那样的诸多缺憾,让他很看不惯,很不顺眼。
这几天来,卿子手上常常紧紧地攥着入学通知书,他生怕通知书飞走。他没想到这次入学考试竟然如此顺利,要知道,沪上中学还是名校呢!人生也许就是如此。就像潮水,有涨有落,有顺有逆,有时好运,有时厄运。老天爷总是公平的,不会亏待有心人,天道酬勤,卿子的辛勤和坚定终换来收获。当然老天爷也不会让人处处顺利,好处一人沾。顺境逆境总会在不同时空中变换着。在这一帆风顺之时,卿子想起他回国途中,在到达港九这个弹丸之地的时候,那惊险的一幕,他身上还会沁出冷汗,心有余悸。至今历历在目,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二
卿子在新加坡上的客轮,在海上行驶了六天六夜,终于在一天凌晨,他被一阵喊叫声吵醒。“船到了!船到岸了!船到港九了!船到祖国了!”他立即从大舱里爬出来。
“啊!轮船触礁了!”卿子还没来得及惊喜,却又传来不祥的喊叫。他感觉客轮晃动了几下,紧接着隐约传来乘客的哭喊声。这是一艘小客轮,吃水量较少,它是不堪一击的。船长的麻痹大意,竟然在临近岸边的当儿,触到了暗礁,犯了不应犯的低级错误。
随着客轮的震动,轮船上的乘客顿时乱作一团。乘客越是乱哄哄地喊叫,东奔西跑,轮船越是失去平衡,越是往下沉。经过几回颠簸,客轮倾斜着,靠在离岸不远的礁石上。卿子惊呆了片刻,赶紧下到大舱准备去拿行李。到了大舱,他更吓呆了,看到大舱底不断在冒水泡,这意味着船有沉没的危险。他顾不得行李了,迅速地又爬上船板。船上那乱儿,就像劫难似的。人们大呼小叫,喊爹叫娘,救命的呼喊声让人更为惊悚。
“不要乱动!不要乱动!”船长大喊着。然而谁还能听得到,他的声音已淹没在人们的惊慌失措之中。其实,这时候客轮离岸边不过三十来米远,对卿子来说不算什么,游也能游得过去。看来乘客里会水的很少,才如此惊慌。这时候,卿子看到有一条汽艇正向他们行驶而来,他还真以为港九的人们很有互助友爱的精神,后来才知道这是船长付钱雇用来救助。在这自由的港口,一切都是自由的,一切的金钱交易也都是自由的,只是自由也离不开金钱,没有金钱,见死也是不救的。
卿子心里平静了许多。随着汽艇的到来,船上的人群更加乱哄哄。他正准备走过去看个究竟,忽然感觉到有人拉扯他的上衣后摆。他以为是个小偷趁机偷窃,迅速转身一看,有个老妇人牵着两个小孩,抱着幼儿叫他:“先生,救救我的孙子吧!”老妇人眼圈红红,央求着他,衰弱而疲惫的身躯在颤抖。
“大妈,您怎么啦?”卿子怜悯地问。
“我,我的腿瘸了。你把我的两个孙子也带上汽艇吧!我求求你了,先生!”老妇人的声音暗哑了。
“大妈,您孙子的父母呢?”
“他们是孤儿,父母不久前在南洋去世,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带孩子回来投奔亲戚。”老妇人快哭出来了,她在抑制自己。
“那您呢?”
“先生,你带我的两个大孙子上岸,我随后再抱小孙子上去。好不好?求你了!”老妇人已经哭不出泪水。
“好!好!”卿子十分感动地应道,他赶紧从老妇人手里一手牵着一个小孩,紧紧地,深怕他们走失,在慌乱的人群中东突西撞。他终于把小孩拽到舷梯旁,硬挤下了汽艇。汽艇满载着人,迅速驶向岸边。
卿子自然地回头望去,老妇人脸上噙着泪花。客轮缓缓地下沉,老妇人还在向他频频招手。他十分揪心,担心老妇人上不了岸,她和小孙子会有生命危险。渐渐地,看不清她的脸,看不清她的人,她被人挤到后边去了。
乘客拥挤着上了岸。在岸上,不少乘客仍然惊魂未定,更加浮躁不安,他们还有亲人在缓缓下沉的客轮上,互相呼喊着,越来越嘈杂了。卿子顺着人流,艰难地把两个小孩拉上岸来。三人上了岸,卿子的心仍然悬着,他惦着船上的老妇人和她的小孙子。他担心汽艇来不及再去救人,客轮就已经沉下水里;担心即使汽艇来得及再去救人,抱着小孙子的瘸腿的老妇人也未必能挤上汽艇。
卿子在岸边呆呆地站着,两手还各牵着一个小孩,不敢放手。岸上人挤人,他紧紧地护着两小孩儿。看着这个陌生的城市,从地理书里他知道港九是个自由港,但他不知道自由港的含义是什么。他看到人们在码头自由地来来去去。西装革履的人士提着公文包在大厦门前进进出出,珠光宝气的贵妇挎着精巧的装饰包,牵着小狗在溜达,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沿街讨乞,还有小摊小贩在摆摊叫卖,更有许多无所事事的人,有的流里流气,有的愁容满面。码头上,吆喝声,谩骂声,叫卖声混为一片。
卿子看在眼里,想在心里。这些情景都不是他在书本上认识的自由港。眼前的情景,成为卿子对自由港的第一个感性认识。
汽艇第二趟到岸了,卿子没见到老妇人,心里十分着急。他望着搁在礁石边的客轮,还在那里倾斜着。怪了,客轮并没有沉下去,而且似乎停止了下沉。卿子心里的石头才慢慢地落了地。
此刻,他才注意到这是个小码头,有轮渡和小舢板来回行驶,上上下下的人来回穿梭,十分忙碌。又像个小渔港,有渔船正在靠岸,叫卖贩鱼,吆喝声一片。还有渔船才刚刚出海。码头虽不大,却热闹非凡。突然有人叫喊:“偷东西呀!抓贼呀!”穿短裤的洋警察手执警棍追赶着。卿子的双手下意识地把两个小孩拽得更紧了,就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一样。
汽艇第三趟又驶向岸边。这回卿子看到了老妇人憔悴而惊恐的脸。他一边牵着两个小孩子靠过去,一边对小孩说:“奶奶过来了,快去,快去!”两小孩哭喊着:“奶奶!奶奶!”老妇人抬头看过来,一阵惊喜:“我的乖孙子!乖乖!”脚步在踏板上颠了几下,险些掉下水里。
“小心点!”卿子急忙叫道。上了岸,老妇人紧紧抱着三个孙子大哭起来,抽搐着,祖孙四人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别哭了!这不都上岸了吗!”卿子劝道,心里酸楚酸楚的。其实他知道,老妇人哭得伤心,也是哭得高兴。她哭是因为大难不死,祖孙又聚;她哭是因为碰到卿子这样的好心人,是感激的哭。
“大妈,您的亲戚在哪里?”卿子问道。“在广东。”老妇人回答。刚才事态紧急,卿子没太注意老妇人,只一心一意地要把两小孩带上岸。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两个孩子约有六、七岁,老妇人抱着的幼儿刚会走路。老妇人十分苍老瘦弱,脸上条条皱纹,像梯田似的。她手脚的皮肤皱巴巴,黑黝黝,卿子一眼就看出是个饱经沧桑的劳动妇女。她的腿一跛一瘸,走起路来一拐一拐,蹒蹒跚跚,极不灵便。现在踏上了祖国的土地,在她脸上,卿子读不出是喜是悲的迷茫。他不愿过问她的身世,以免勾起她更多的辛酸苦涩的记忆。
“大妈,您知道亲戚的住处地址吧?”
“知道!港九过去就是。”
“我们一起过去吧!”“谢谢!谢谢!”
卿子依旧牵着两个小孩的手,老妇人依旧抱着她的小孙子,一同走过港九的英国租界,进入祖国的的国土。其实所谓地界,也就是一个木栅栏围住,两个警察守住,一人宽的小通道。卿子他们是过境的,不需要什么证件。跨过几步,他们就算是过境了。
“大妈,我得走啦!我还要去上海读书。再见!”卿子向老妇人告别。
“嗯!谢谢!谢谢!......”老妇人一味地道谢,眼泪刷地又涔涔而下,双腿要跪下来。
“大妈,别,别,您别这样!”卿子忙过去扶着老妇人,他的泪水一下涌出眼眶,流向脸颊。
“再见了,大妈!您多保重!”
“好!好!先生,你也要保重!”
卿子又看了老妇人一眼,觉得她好可怜,好可怜。他不敢再停留下来,他不忍心再看到老妇人的凄苦的泪脸。他只能在心底不断地祈求上苍保佑她,尽快地找到投靠的亲戚。
卿子转身走去,他还要去赶车。他听到背后传来老妇人的沙哑的声音:“好人呀好人!好人呀好人!”他不敢再回头,眼圈红红,两眼蒙蒙,滚动着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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