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兵时听到过的最美妙的歌声是在老兵鲁成章的手摇唱机上听到的。要说这个听歌的故事,先要说说鲁成章。
1971年入伍的昆明兵鲁成章是超期服役两年的老兵。那时的兵役期是三年。老兵通常是军事技术骨干。鲁成章也是。他的特长是擒拿格斗。每年夏天训练这个项目时,是鲁成章最得意的时候。教练在,他做陪练。教练不在,他做教练。每每脱光了膀子,在烈日下土坪上越练越起劲。他脱光膀子其实是在耍滑头。他满身油汗,别人都抓不住他。别人穿着外衣,被他抓得结结实实。班长让他穿上衣服。说是光膀子不合乎实战要求。一转眼,他又甩开了光膀子,把其他士兵抓起来,一个大背弓,把他们跟沙袋一样“扑扑”地摔到地上。
鲁成章虽然是个军事技术骨干,却没有哪个班长愿意要他。他脾气倔强,动不动眉毛一竖眼一瞪,做出要打架的样子。连长对同样是从城市来的七班长说,鲁成章到你班上去吧,都是城市兵,好带一些。鲁成章到了七班,要一个窗前的床位。老兵嘛,没有人敢跟他比,就让给了他。谁知道他冬天也要开着窗户睡觉。他的理由是十来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夜里上厕所回来,屋里气味儿比厕所还难闻。大家扭不过他,就由着他了。习惯了之后大家反倒觉得空气新鲜,还真不错。反正在西南我们驻地那一带,冬天最冷时也是零上几度。早上起来,除了他的被子上蒙着一层霜,其他人倒也没什么。
那时候,当兵的要改善生活,得搞点副业,象种菜,酿酒,养猪什么的。这年过春节,轮到七班负责杀猪。班长刚一问谁去杀猪,鲁成章就跳起来,“我会!我去!”班长怀疑地看看他,“真会?”“真会!”“好吧。副班长,你去帮他。”班长的话还没有落音,鲁成章就抄起一支步枪,“卡嚓”一下装上刺刀,冲了出去。
副班长赶紧追出去。只见鲁成章冲到营房后面的猪圈里,打开圈门,照着一头最大的猪就是一个突刺。那猪大叫一声,对着他撞将过来。他一闪身,猪就逃了出去。鲁成章端着枪追着猪。一群人追着他。班长一连声地大叫,“鲁成章,把枪放下!”副班长追上了他,一把把枪夺过来,大家才放下了心。大概因为班长是让他去杀猪,不是去“毙”猪,他才没有对着那头倒霉的猪开枪。
好不容易把那头猪抓住了,副班长带着几个人抬了去重新杀,鲁成章还在边擦汗边埋怨班长为什么不让他一鼓作气把猪杀了。还好他那一刺刀只在猪身上顺着毛擦破了一点皮,没捅漏子,要不然,猪吹不胀,弄不干净毛,我们那年真要吃混毛猪了。
鲁成章回昆明探亲,回来时神气活现地拎着一只小箱子。他很神秘地让班长猜里面是什么。“嘿嘿,猜不着了吧!”他得意地笑着,慢慢打开箱子。好家伙!里面原来是一架美制便携式手摇唱机,说是他老爸抗美援朝的战利品。他还带了一摞唱片,有《芦笙恋歌》,《五朵金花》,《刘三姐》的电影插曲,还有些云南民歌。几个人七手八脚赶紧把唱机的喇叭装好,发条上紧,唱片放上,咿咿呀呀的歌声就飘了出来。“阿哥和阿妹打秋千,燕子双双飞上天”,“好久没到这方来,这方的姑娘长成才”,“我家没有好茶饭,只有山歌敬亲人”。酒一样的歌声,久违了有将近十年了。
不一会儿,屋里屋外就挤满了人。连长也来了。撕开一盒香烟扔给大家。大家吸着烟,站着,坐着,听着。一曲又一曲,一遍又一遍。连长走时说,一会儿把唱机送连部去,以后要听到连部去听。
“班长,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可替当兵的露脸了!”原来,鲁成章一上了火车,就把这个宝贝儿手摇唱机和唱片搬了出来,摆在座前小茶几上,放出这些歌来。尽管那手摇唱机的声音隔着几排座椅就不大听得见了,可它还是差一点儿在列车上引起了暴动。列车员们不得不倾巢出动,维持秩序,让堵塞在车箱两头的人轮流过来听歌。有那热心的就张罗着上发条,换唱片。老兵鲁成章军容整齐,稳稳当当地坐在唱机旁,满意地吸着烟。一路上茶饭都有人递上。鲁成章那几天抽的香烟全都不是他自己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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