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草
时间:2010-03-15 14:30来源:小小说作家网 作者:高海涛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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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最后一家花店,我愣住了。是他,就是他。他老了,头发花白了,午后的阳光里,他就在马路的对面,勾着腰,摆摊叫卖一种塑料制品,摊前摆了一束薰衣草。
那一年,我15岁,一场车祸,让我昏迷了三天两夜,醒来时,包围我的是白墙、白被、白床单,还有我浑身缠绕着的不让我动一点的白石膏。窗外好像也在下冰冷的雪。惟一的绿色就是床边小桌上瓶里的一束薰衣草,滴着早春的露水。晨光中,他在微笑。薰衣草就是他在南湖边上的小山的采来的。
我知道那座小山离医院很远。
他说:“你闻闻薰衣草上的泥巴的气息吧。”
他还说:“薰衣草能薰衣服,也能薰去人身上的疾病。”
于是,每隔一天,他就会从小山上采一大束粘着泥巴的薰衣草,插到床边的小瓶里。同时,他每次都用军用水壶装一壶南湖的水,把小瓶里的隔夜水换出。
我把那些薰衣草称为树,在我眼里,它就是树,我的生命之树。我喜欢那种感觉,喜欢每一棵草里都有一个故事的感觉。
从有了薰衣草的那天起,那间白色的小房间,成了大哥哥大姐姐相聚的地方,当然也包括他。他们是我们这个城市的文学青年。他们会把他们的感受用文字表达出来,但他们并不求发表,只是用文字表达一种美好。现在看来,他们的那种美好就是一个想象的天堂。他们是快乐的,在他们快乐的掩映下我也是快乐的。
现在回想,那间用来治疗我身体创伤的地方,已经成了我灵魂的天堂。
我能拐着双腿走到今天,应该感谢他们,更应该感谢那个想做我哥哥的他。
他们给我起了个笔名叫薰衣草。这个送我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个送给我一本丰子恺散文,他送给我厚厚的三本《红楼梦》……
我终于在那个小天堂里站了起来。可是我见他们的日子却越来越少,薰衣草早已在小瓶里干死了。对于他,我只能在偶尔的听说中有那么一点模糊的线条。
偶尔听说,他把所有的积累换成了一台打字机;
偶尔听说,他省吃俭用买了一整套《卡夫卡全集》;
偶尔听说,他的小说发表在一个叫《无名文学》的刊物上;
偶尔听说,他新找的女朋友因他一无所有离他而去;
后来,听说他转业回了原籍。我听了,有些责怪他,为什么不辞而别呢?为什么不给我去采薰衣草了?
我大学毕业后,分到了一个大城市。
春天,我经常穿梭在这个钢筋水泥构造起来的城市街头,寻找着花店。我问:“你们这里有薰衣草吗?”
答案只有一个,“什么是薰衣草,花店里哪有什么草?”
在喧哗浮躁的人流中,我的心里满是寂寞。
又一个春天,我乃在这个城市里所有的花店里穿梭并问着去年的话题,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答案。
出了最后一家花店,我愣住了。是他,就是他。他老了,头发花白了,午后的阳光里,他就在马路的对面,勾着腰,摆摊叫卖一种塑料制品,摊前摆了一束薰衣草。我可着嗓子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看了看我,好半天,突然不顾一切地拿起那束薰衣草就往马路这边跑。不想那束薰衣草连同他永远地送给了一个急驰而过的汽车。
后来,香港的一部叫《薰衣草》的电影风行了。这个城市的花店里卖火了薰衣草,也许我拐着双腿的缘故吧,所有花店的老板都认识我了,一见到我就说:“你要的薰衣草到货了。”
可是我再也不买薰衣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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