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冬了,小山沟里的早晨,仍是一片寂静,洁白的晨霜落满整个山村,也落在三婶家低矮的房上,像浓浓的忧愁,让人倍感凄凉。
三婶早已起床了,使劲地揉着腰部,口里唠叨着:“老天爷,你咋不要我的命,这活着比死还难受。”她心里痛苦极了,泪水独自流出来,挂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每当此时,就望着在桌子上老伴的遗像说:“你走得倒清闲,让我一人住在这个大院,我心慌啊,我命苦啊,你知道吗?你这个老东西。”
说起三婶,在村子里小有名气的,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心地善良,爱帮助别人,加上她手巧,会绣花,每逢过年,谁家小孩子想在鞋上绣个小花花,她二话不说答应了,一个晚上就绣成了。还炒一手好菜,谁家有红白事,只要应一声,绝不会耽误,为此,村里人都爱和她打交道,因为她的丈夫排行三,就亲切地叫她三婶。
命运就是这样,心好的人,多半命就苦,这似乎已被许多事证明了的公理。八十年代初期,是三婶家日子最鼎盛期,因为一家十口人,分的地多,劳力多,又买了一台小四轮跑运输,几年下来,挣了一个万元户,三婶还参加县上万元户致富能手表彰大会呢,可惜这已是她过去的辉煌。渐渐地孩子大了,一个个成家都离开了她,现在只有老二,老三,老四在村子里住,她名义上分给老四,实际上白天给老四一家子做饭带孩子,晚上就一个人住这个大院,特别是去年老伴刚去世,白天她忙着干活,打发时间,就忘了失去老伴的痛苦,可以到晚上,时间就不好熬了,怎么也睡不着觉,心里就是闷得慌,想找个人说两句话,就是没有一个人听几句,只是摸着眼泪哭,可有几个儿女知道她流了多少泪?有几个女儿体谅过她心中有多苦?没有,没有一个儿女陪三婶住上几个晚上,让三婶慢慢地适应失去老伴的孤独和寂寞,更苦更狠的还是要不了她的命的病。
说起她的病,全村的人都恨她养的三个儿子,(大儿子不在身边。)那还是近十年前的事了,那一年秋天正收割胡麻,三个儿子往场里拉胡麻,几车子胡麻拉完了,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摞胡麻,因为是老二家的胡麻,老三老四不可能摞,老二又懒得摞,眼看天要下雨,三婶知道老二靠她,就自己摞起胡麻,渐渐地摞高了,她站在上面摞,她就不想一想,一个七十多岁的太婆能站在摞子上吗?结果从高处摔下来,抬回家,老四说给老二家干活摔了,让老二掏钱看,老二说老妈分给老四家,叫老四掏钱看,就这样你推我踢,没有一个儿子掏钱给三婶看病,三婶只有在家里躺了一周,又起来给老四家带孩子做饭干家务,后来三婶实在干不动了,就给大女儿说了,四个女儿掏了钱,三婶这才住了院,拍了CT后,结果摔断三个脊椎,因为年龄太大,不能动手术,从此落下了病根,每到冬天痛得更厉害了。
三婶想着自己的过去,真恨自己遭了什么孽,养了四个不孝的狗崽子。哎,现在想进城买一片药都这么难。
天渐渐地亮了,一缕微弱的光从门缝隙透进来,给黑暗的小屋添了一点亮色和生机,她狠着劲穿好衣服,拄着手杖,到村口等二儿子给她捎些药。
说起来二儿子开着一辆小型金杯车拉人,可三婶却从来没有坐过。以前三婶看病的时候,要么自己掏钱,要么让司机把车停到女儿打工的地方,让女儿掏了车费,再带她去看病。
现在自己走不动了,无法进城,只有等二儿子给他捎几片药。
太阳越来越高了,但寒风不停地吹着,冻得三婶直哆嗦,心里念叨着:“是不是走了?”
这时李大婶也出来了,看见三婶说:“你等谁?这么早。”
“等老二给我捎些药。”
“这么冷等啥,打个电话就是了。”
“还有钱呢。”
“老二这坏怂敢拿你的钱?”
“只要把药捎来就好很了。”
正说着老二开车过来了,三婶招了招手,车停下了,三婶挪过去说:“老二给我捎几片药?”
老二没有看到钱,以为是自己掏钱,极不情愿地说:“我今天不进城。”
三婶知道钱掏迟了,急忙掏出钱说:“钱在这儿。”三婶哆嗦着手把一百元递给老二,老二看着红彤彤的一百元,脸都笑歪了。问三婶:“妈,你咋这么有钱?”
三婶有点生气的说:“还不是几个女儿给的。”
李婶过来戳着老二的鼻梁说:“你一天挣二百多,还这么心黑,不得好死。”说完朝老二唾了一口唾沫径直走了。
老二借过钱,笑嘻嘻地说:“我一定给你把药买上。”说完一踩油门,车一溜烟的跑了。
三婶这才放心的转身回家,在家里等着老二买药回来,一直等到晚上七点,老二才把药拿来。本来老二已经跑了好几趟,每一次都要经过村口,可就是不停车,害怕把钱耽了,一直到天黑了才回家。老二一进门就找吃的,在门柜里拿出一块馍,边吃边说:“这些药花了七十多。”就扔下这么一句话出门了,三婶手里拿着药,泪水禁不住又流了下来,这两盒药她不知吃了多少遍,药价她一清二楚的,就花四十多元,今天竟成了七十多元,还有剩下的钱一分也没有给。以前买药,剩十几块或几块,她就不张口,可今天要五十多块呢?这可是女儿给的救命钱,几个女儿过得也不容易,即使人家有钱,也不能一有病就张口要钱,叫女婿怎么说女儿,想到这儿,她匍匐到地上,手抓着老头子的像就骂:“你咋不叫走我?让我遭这份罪,我前世做了啥孽?养了这几个不孝的坏怂,老天咋就这样惩罚我,……老头子,你咋不给你儿子说说?把我的药钱还给我,你咋不说说?……儿子,还我药钱……”
渐渐地,黑夜来临,小山沟里的声音越来越稀了,寂静像一张巨大的厚被子,裹住了小山沟,裹住了三婶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裹住了小山沟的酸甜苦辣,然后把这一切交给岁月,带到遥远的无人再回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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