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喝点儿瓶根儿去。”这是八年前,我最熟悉的一句话。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城某单位办公室。报到以后我才知道,这个单位办公室只有一个人--吴主任。吴主任有50多岁,个子不高有点胖,说话笑呵呵的。后来我才知道,吴主任只是办公室的副主任,正主任由一位副职兼任,所以,吴主任除了写材料之外,手中并没有权力。记得有一次,我们办公室准备买一个笤帚,吴主任认真地填写了单子,然后逐一上报审批,两个多月过去了,买笤帚的报告也没批下来,后来,吴主任干脆从自己家里拿了一个笤帚。
我到办公室以后,吴主任很高兴,把大大小小的材料都交给了我。写材料是个苦差事儿,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儿。一旦我加班错过了食堂开饭时间,吴主任就对我们说:“小董,走,到我家喝点儿瓶根儿去!”吴主任所说的“瓶根儿”,就是一瓶酒没喝完剩下的部分。
每次到吴主任家,吴主任都让老伴加两个菜,然后说声“你们等着”,就转身进了客厅旁边的书房。过上一会儿,吴主任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两三个酒瓶,那些可都是名酒,有剑南春、五粮液、竹叶青、汾酒……尽管每个瓶里的酒都不多,最多的也超不过半瓶。吴主任笑呵呵地说:“咱们先喝哪一瓶,这由你说了算。”
选中一瓶酒后,吴主任小心翼翼地给我倒上,连干三杯。然后,吴主任便开始讲这瓶酒的来历,他用筷子点着酒瓶说:“这瓶酒有十几年了,那时候我还在省里,别人找我办事送我的,一直没喝完,就剩下这些了。”吴主任接着说:“我这人有个习惯,喝酒爱剩瓶根儿,你不知道,这酒放的时间越长越好喝。不信你尝尝。”听吴主任这么一说,我开始仔细品味,果然,存放十几年的瓶根儿就是不一样,感觉有一种醇香和绵甜。吴主任还说:“现在大饭店里的酒不能喝,价钱贵,大多是酒精勾兑的酒,喝多了伤身体。”
吴主任的酒量其实并不高,喝着喝着,吴主任的话也就多起来,他常说:“我不是对你吹,我家的瓶根儿,咱们喝一年也喝不完。”当时,我以为吴主任是在说醉话,并没当真,可事实证明,吴主任家的瓶根儿确实不少。
我的到来使吴主任明显地轻松不少,他只需要给我分配一下任务就行了,他也多次对我说:“我现在可以好好地放松放松了,写了大半辈子材料,真的太累了。”可是,吴主任还没来得及放松就住进了医院,经诊断,他得的是肝癌晚期。
抽了一个时间我去医院看望他。躺在病床上的吴主任明显消瘦不少,见我走近,他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儿,等我出了院,咱们再喝点儿瓶根儿。”然而,一个多月后,吴主任再也没能走出医院的大门。
事后,我再次走进吴主任家看望他的老伴。阿姨把我们领到吴主任的书房,眼前的一幕让我们惊呆了--只见所有书架上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瓶。阿姨说:“老吴走了,我也告诉你真相吧,其实,你们喝的那些瓶根儿,都是老吴花三块钱打来的散酒,是他自己分装到这些酒瓶里的。”她拿起一只酒瓶说:“这些空瓶子都是老吴搜集来的,没有一瓶是买的,更没有一瓶是别人送给他的,老吴确实在省里呆过,但是在省里他只是某个单位的门卫,没人给他送酒。”
我不解地问:“吴主任为什么要这样做?”吴主任的老伴说:“这个老吴没说过,我只是听他说,你在单位写材料经常加班不容易,他还说,三块钱的散酒尽管便宜,但它是纯粮食酒,喝了对人身体没害。”听到这里,看着满屋的酒瓶和老吴的遗像,我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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