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你老家是平原吗？男人点头。女人说：你老家吃大米吗？男人点头，接着说还吃白雪一样的面粉。女人说：面粉能做馍，能轧面条，能包饺子，能贴对联。男人说：我每年都用面粉打汤贴对联。女人说：你老家有铁路吗？男人说：有，一条很长很长的铁路，每天都有火车在上面奔跑，飘起很远很远的白烟，可好看哩。女人就笑出一嘴洁白的牙齿。女人说：那好，带我走吧。

　　女人于是让男人带走了。这年女人二十一岁，扎着一对晃悠悠的羊角辫，脸像面馍一样的白。这年女人走出冬天的大山，最深处的雪有两米。这年女人随男人坐了两个白天一个夜晚的慢速火车，一直爬在窗边眺望逝去的山峦。

　　十年后，女人脸上由白变黑，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二十年后，女人耳边生出白发，一天到晚奔波在厨房，菜园，猪栏，洗衣的池塘。

　　三十年后，女人脸上全是树皮一样的皱纹，有时面对落日眼光呆滞。

　　四十年后，女人一天到晚唠叨。女人说平原没有她的故乡好，故乡有山有水。女人说大米没有她故乡的土豆、红苕和高粱好吃，它们营养价值高。女人说面粉贴对联不如她故乡的玉米汤。女人说铁路没有她故乡的弯曲山路耐看。女人有很多的“女人说”。

　　男人听不得女人唠叨，总是选择避开。但女人这天不准男人避开。

　　男人急道：你想表达什么呢？

　　女人伤感地说：我不知道，我就是天天梦见我的故乡。

　　女人说完，望着远处幽深天空中飘动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