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弓着的背影被夕阳涂得很丰满。
那个孩子又在那儿了,她对他说。那是临街的瑞祥商场的玩具橱窗,每天傍晚从窗户望下去,总是看到那孩子趴在橱窗外。
那孩子的眼睛很亮,睫毛很长。她继续说,他的眼睛多像你啊!她推了推他,他动也没动,脸埋在沙发深处。在琥珀色的真皮沙发衬托下,他的脸显得更为灰暗。他是不是和我们有缘?从你那天给我买那只小熊,他就和一个小女孩儿趴在橱窗外,我一下就想到了咱俩上幼儿园那会儿……要是我们永远不用长大,该多好!
她蹲下来,轻轻扳正他的身体,认真地端详着他。他睡得很沉,舒展着眉心,翘着嘴角,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一定在做个很美的梦。阳光被窗台隔成半圆,投射到他起伏的胸口上,像极了一缕佛光!
她举起双手,阳光印在已经颜色斑驳的指甲上,手感觉很暖。她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睡吧,不要醒来!
指尖感觉凉凉的痛了,她睁开眼睛,不见了那佛光。
她的目光围着屋子搜寻着,落在茶几上。那小块锡纸闪着光,它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他一点不剩的吸光了,只好那纸赤身裸体地仰躺在那儿,像每次做完,老徐非得让自己就那样晾着。
老徐已经有很久没来了。那天老徐自己说喝醉了,谁知道真醉还是假的,那天她刚刚去酒吧上班。老徐说,跟了我吧,我包你。然后拿出一本支票开了一万塞到她手里。她就那样半推半地跟老徐进了包厢。因为来这儿上班之前,已经想好了。这结果不正是她要的吗?她和他,需要钱!
不然能怎样?他翻光身上所有的口袋,也只够买下一只小熊的钱。可人家不愿意拆开卖。她只好说一大堆软话央求那经理,小熊是买到了,她却再也忘不了经理的眼神,那嘴脸烙在了她的脑子里,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它分明是在说,穷!是有罪的!这让她恨不能立即就砸了这间店!但是,他们真的就是很穷,那是事实,于是她只能狠狠地瞪一眼那经理拽着他讪讪离开。
后来,老徐带着她去商场,塞给她一张贵宾消费卡,说以后想在这儿买啥就用它。经理好像已经不认识她了,老徐一口气给她黄的白的买了好几条项链。当她踯躅在孤零零的那只小熊前,经理很善解人意,微笑着说赠送了。
那小熊本来就是一对,一只粉的,一只棕的,据说是从澳大利亚进口的。澳大利亚,那么远,肯定是坐飞机来的。 “玩具都是坐飞机来的,我却还没坐过飞机!”她跟老徐撒娇,于是老徐一边说明年一定带她坐飞机去三亚,一边在床上可劲折腾她。
就是那次,那次完事后,她的小肚子就突然像被火烤着,疼。以前也有过,但是很短。这次不同,太久,太深的疼痛,终于迫使她叫出声来。“明天去医院吧,瞧这阵势,跟我老婆的病差不多。你先养病吧!正巧我这阵子忙,等你好了再来。”老徐慢条斯理地打好领带,把衬衣塞进裤腰里,撂下一沓钱,重重地关上门走了。
好像老徐的关门声又在撞击她的耳膜,她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沙发,仿佛那声音会吵醒沙发上的男人。嘘
她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她自豪地对小熊说,我有两个情人,一个是富人,一个是穷人,我把富人给的钱给穷人,穷人也会变成富人!
但是,那东西能让他一次次地跪在自己脚下祈求,而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些爬满细菌的钱给他,直到自己变得和以前一样的穷。
现在,她已经想好了,以后永远不会贫穷和疼痛了。
她从茶几上拽过那对小熊,狠狠地揽在怀里,除了你们,我还拥有什么?
窗隙钻进一阵风,茶几上的纸被吹得飘起来,扭了几下落在地板上,她瞥了一眼,没有拣。
她再次走到窗前,头顶上空有一条长长的灰白的线,好像是一个幽灵的大尾巴,那幽灵在拖着天空走进黑夜。
那孩子还在那儿!六层楼看下去,暮色里已经模糊成一个点。孩子一定是趴在橱窗外面看那些玩具。他家卖米线,有三个和桌子一般高的姐姐,只有他一个男孩,所以才可以放学不用帮忙生意。那些玩具,他爸爸是不舍得买给他的。
她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喂,是瑞祥商场吗,你看到橱窗外面那个男孩了吗?对,就是他,问他喜欢什么玩具就送他什么,记在我的账上……
她掩上了窗帘,房间里更加黯淡了。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得很美。其实她真的很美,很多人都说她像林黛玉。她依偎在他的身边,笑着闭上了眼睛。房间里很静,只有燃气灶像一条蛇嘶嘶叫着。
清早,小区内警笛呼啸,黄色警戒线外人头攒动!
中午,米线店里的食客们都在议论着新闻,富人公寓602室有一男一女自杀了,男的死前吸过毒;女的叫罗莎莎,才24岁,地上发现了一张她得了子宫癌晚期的化验报告单。女人死的时候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对玩具绒布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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