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弱水三千,她只取一瓢饮。 看沧海万顷,他唯系一江潮。 然挚生所爱,只换却一世怀念。 一丛丛的茉莉生长在院子里,每枝上都盛着一朵洁白的小花,它四叶平整的舒展,有些半合着似要微展双臂又娇羞地环抱于胸前,一阵阵微风轻抚着卷起了一股香,月光冷艳着扫射着,赋予了它们高傲的光辉。她只爱花,花中独属茉莉,就像她自己,不娇不艳,清香自意。而这个院子却只有她自己,他人嫌着这个院子清冷,也不愿来逢迎这个体弱多病的不受宠爱的女孩。家里有哥哥和妹妹,都是继母所生,自幼和她就不亲近,甚至见都不曾见过几回,父亲也只是在年节时来看望她,平时似乎把她淡忘在了这个院子里。她从不走出这个院子,她只觉得那是一个陌生冷眼的世界。 他本为世家之子,饱读诗书又孤傲自恃,他不屑与纨绔子弟为伍,不消八股之文阿谀奉承博取功名,不愿继承父位为官以此为耻。父母斥他不孝他不辩,怒他不争他不恼。每日只知吟诗习武,唯一的朋友是他在西山之上的一只鹤。鹤不是他猎取的,只是他在无意间游玩时发现的。这像是一只灵鹤,他对它吹曲,它蹄声叫喊,倒是和着他的曲调;他对它剑舞,它在低空盘旋,绕着他的舞步;他试着走进它,它亦向它靠拢。时而久之,他倒觉得每次都是这只鹤在等着他前去。 十四岁那年,父亲要将她嫁人,她不肯。她一向不肯向父亲和继母低头,只是那次,她流着泪向着父亲跪倒在地:“请您再多留我一年好吗?这是我母亲生前的院子,我要在这里过完母亲十五年的忌日。”父亲略微犹豫。“求您了,您就念在母亲的面上答应我吧。”她已泣不成声,豆大的泪,落在白色的衣襟上,留下了一层层的晕。父亲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只剩下瘫在地上的她,过度的悲伤引起了她的病,她又卧了一个月的床。 他本安逸,然一封奏折截然而止了他美好的生活,明知是诬陷却百口莫辩,父亲的一世清廉彻底被毁,这让年迈的老父一病不起,不足一月便离开人世。母亲相继重病,加之遭受抄家的耻辱,不久便相随父亲而去。他成了落魄之人,怕惹怒权贵的亲戚好友无人敢亲近于他,最后只剩那只鹤伴他浪迹天涯。 母亲的十五周年忌日只有她一人记得,那天就是她的生日。祭拜过母亲,她拿起收拾好的行囊走出了屋子。十五年了,唯一的不舍只是她的那些茉莉了。她平时无事,只愿侍弄那些娇小的花朵,可惜她带不走它们了。她走出院子,根本没有人注意她,她伴着月光,生平第一次也永远走出了这个院子。 他居住与山野之间,每日与鹤为伴,依旧吟诗奏乐,挥弄剑术,不同的是他在后山之上摘种了一片花海,即为自己怡情,又为给鹤一片天地。刚刚从家逃出的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再回到那个毫无温暖的家了。误闯误入,她闯进了他的花海, “花,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花?!”好多她都没有见过的,黄的,白的,紫的……她雀跃了,她扔下了包袱,向着花海狂奔,她转着圈舞蹈,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快活自由,她第一次这么释怀地在花海中舞蹈。这时她听见了一声鹤唳,转头看过去,她看见了他的鹤,她没有想到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美的地方,她更没见过这样的动物,她太喜欢这里了,她急切的想留在这里。 他在山间休憩,他听见了他的鹤叫,他以为他的鹤出事了,他跑去了后山,他看见了他的鹤安然无恙的在花丛里,他转眼便遇见了她。她亦看见了他的突然而至,她笑了。她对着他讲了她的故事,她求他带上她,她在这个世上已经没了亲人,她愿与他在一起与鹤为伴,她不想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前行。 他拒绝,他不肯,他不想带着一个人一起风餐露宿的流浪,她不走,偏跟着他。她认定这样的流浪也好过那个家里冷冷清清的生活。他沉默,她亦不语,就是死死地跟在他后面。久而久之,他习惯了她的相随,他吟诗,她也小声地跟着念;他吹曲,她和鹤一起雀跃;他舞剑,鹤盘旋,她在一旁拍着手掌。她越来越开朗,他也开始多了笑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都跟着他在山间流浪,两个人、一只鹤。可是他不想再让她住山洞吃野果,他为她建起了小木屋,他为她种起了粮食,他甚至把山后的花海全部变成了茉莉花,任凭茉莉如何难养,他都把它变成了茉莉的海洋。入夜,清风徐徐卷起了茉莉的香气,皎白的月光映着这一片花海,花儿显示出的不再是清冷,而是一片宁静、纯白。 这一年她十八岁,他二十二岁。她跟着他流浪了三年,也爱上了他三年。他又何尝不是,他在她生日的前夕,也是她母亲忌日的前夕告诉她,他要让她幸福。他决定不再消沉下去了,他要她明天就嫁给他,然后他就去考取功名,让她做幸福的女人。她笑了,在花海面前,在月光之中,她上前亲吻了他,他激动的抱起了她。 十八岁的生日的晚上,她一袭红衣和他手挽着手来到后山之上,他们初次相逢的地方,他记得她当时的笑,她想起了他当日跑来时微红的脸。鹤在月光下起舞着,绕着他们盘旋着,他们叩拜了天地,叩拜了父母,他伸手去扶,她笑脸望着他,想要去迎他伸出的手掌,不想抬首之间一阵眩晕,还未触碰他的指尖,就向后倒去。他看着他的新娘小脸,映着月光是那样的煞白,仿若这遍地的茉莉,轻轻的向后仰去,他慌了,他拦腰抱住她,两袭红衣交织在了一起。“月影,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好吗?”他望着她嘴角流出的血呆着了,他急忙拭去,哭着呼喊着她的名字。“可能……我、我要去找我的母亲了。答……答应我,别难过好吗?”她跟了他三年,风餐露宿的生活已经让她的身体承受不住,可能是那份快乐和那份爱才让她陪伴了他那样久。 她早有察觉她的身体在日益下降,只是她不舍得让他难过,不舍得去放弃这份等了十八年才得到的幸福。她强挺到了今天,兴奋的穿上了一袭嫁衣,将自己打扮的如此美丽,终于可以一世与他手挽着手了,可惜幸福总是这样的短暂,她慢慢地和上了眼睛,伴着清风明月,伴着一阵阵茉莉清香,伴着着一声声鹤唳,伴着他痛苦的哭声,她是笑着离开的,同时也带着遗憾。 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流浪了;对不起,我是如此晚的遇见了你;对不起,我是这么早的离开了你;对不起,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替我幸福的活下去。 这一夜,一声声鹤唳从未停止;这一夜,山间的茉莉骤然凋落;山间的白花映着鲜血,在月光中渐渐的渗入土地,整个山间只有一个男子抱着他的新娘,伴着一只鹤。 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