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岁月垒成资本,不惑之年,我挨挨挤挤混进了中层队伍。于是,我有了许多资格,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是开会,单位里基本上每会必到,县里的会是隔三差五,还获得了许多替领导开会的机会,真正是会务繁忙。
处在岗位上,就不能与当兵时一样,得自我约束着点儿。以前开会,我找个旮旯一坐,腿上放本小小说,读累了,抬起头,扭着脖子环顾会场,顺便做出聆听的样子。一个会议,能看完好几篇。现在不行了,会场上,要到显眼的地方就坐,一手按本,一手握笔,记着笔记,看着领导,需要点头时就点头,需要鼓掌时就把本笔放在腿上,响亮地鼓起来。
头几次,我很虔诚很认真,密密麻麻记了几页,回来细看,管用的也就几行。后来就不那么上心了,但坐还得坐着,听还得听着。后来,就烦。想着带本书什么的,立刻又否定掉。岁月垒就的职位毕竟如易碎的花瓶,不小心就会碎掉,不想从小科员到老科员,就得如履薄冰地护着。我又尝试着将自己的行当搬到会场,但是,在空调掌声点头哼哈声和喉咙制造出来的笑声中,我无论如何也不能钻进自己的象牙塔。怎么办?
直到一次在县里开会,我随手用当年办板报的功底为一位领导勾勒出一副肖像,我了解他在台下的酒风和作风,所以画得情文并茂,妙趣横生。我端祥着自己的大作,摇头晃脑。邻座探头一看,连称“形象形象”。我悄悄讲一副西方漫画,画名《拍电影》:房子只有前半坡,女演员漂亮的衣装也只有前半边,后面光着屁股蛋……听我介绍,前后左右的邻坐传阅着,气氛很骚动。我颇有几分得意。
我继续开着会,继续学着绘画。我的许多画在同事中流传,甚至还有两副被省级杂志留用。
渐渐地,我竟有丢掉小小说改画漫画的势头。
那天在走廊里,我与李副局狭路相逢,我赶紧请安,李副局没理我。我又高声问候,李副局的目光匕首一样投过来。我打个寒颤,逃回办公室。我翻阅着与李副局的交往,没什么过节啊!思索良久,不得要领,我信手提笔,准备作画时,脑子里突然一“咯噔”,莫非……
我直想给自己几个耳光,显摆吧!浅薄吧!不知道这荧火般的前程还能亮几时。后来又听说南方某省因为一副漫画与领导打官司的事,我更是坐到了针毡上,仰头看着天,生怕啥时候蹋下来。
我挨办公室去找我的存画,笑着说:快,把我的画全找出来,我准备出个画集。同事们下级们见我说得认真,一个个翻箱倒柜,一张纸一张纸察看着。
印象中,我的作品除了极少的几副失传外,大部分都收了回来。我虚脱似地坐在椅子上,点起一支烟,哆嗦着手翻看着,像是看着自己可爱又总惹事的孩子,不敢惯着也不忍打,臆症了好一会儿,喃喃了好一会儿,想着过去现在和未来,想着自己领导和同事,我掏出打火机……
红红的火苗跳跃着,黑黑的纸灰在翻飞,我想起了《葬花词》,信口道: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又一天,我夹着尾巴在走廊里,迎面碰到局长,我赶紧堆出笑脸。没等我开腔,局长问:你的画集出版了吗?到时候别忘了送我一本。我的脑子里立刻成了一片空白。
现在,不论大会小会,我都规规矩矩坐着,该点头时点头,该鼓掌时,把笔和本放到腿上,双手热烈地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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