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都是多年不见的大学同学,毕竟都已混得人模人样。所以大家一落座,那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气氛就立马从酒桌上荡漾开来。
一张大桌子,围了十个人,六男四女。一个女同学说:“俺们喝饮料吧?”一个男同学马上反对:“不行不行,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于是大家就笑,于是就在笑声中达成了默契。
酒杯太小,撤了。一律换上一斤白酒盛三杯的“苹果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到一个小时,四瓶53度的五粮液见底了。
第五瓶酒打开了。四个女的还能保持刚落座时的矜持,还嘁嘁喳喳地交谈大学毕业后的情况。那六个男的就不同了,个个满面红光不说,连说话声音也不约而同地高了八度。
声音高出八度后话题转向每个人从事的事业。谈到事业,大家不约而同地让酒局的组织者兼东道主先说。坐在主陪位置上的东道主姓许,是一个眉眼儿粗犷、面庞黝黑的汉子。他主持一家家政服务公司,业务涵盖了整个城市。除去银行里有上亿的存款外,头上还顶着市“十大杰出青年”、市政协副主席等一堆耀眼的头衔儿。他得到那位同窗好友要从京城来此地的消息后,就联络本市和附近城市的大学同学,于是便促成了今个儿的聚会。大家让他先说,一小半出于礼貌,一大半出于感激。
“事业?我的事业?!”他虽然端坐在那里,但说话时舌头开始打弯。
“我的事业是从这里开始的!”他刷地撸起右胳膊上的袖子,灯光下呈现在大家眼前的,是胳膊上凸起的紫红油亮的伤疤,足有半尺长。“这,是我刚毕业在一家搬家公司当小工时留下的纪念!”
老许的话引来一阵惊叹,一阵赞扬,一阵劝慰。
“为了我爱的人,我曾经像狗一样生活,我的爱啊……”他扬起头嘟哝了一句,一下子趴在桌上,呜呜地哭。
“他醉了,快给他服点醒酒汤。”一个女同学说。
“老许没醉,让他交代他暗恋的是谁。”一个男同学说。
“谁说我醉了?拿笔来!”他自己边说边抓起烟灰缸当酒杯,往嘴唇边凑,被邻座一把夺下。
“快找纸笔!”男同学都兴奋起来,女同学好奇中表现出些许紧张。
在目光的包围中,老许眯缝着眼接过服务员递上的纸笔,又眯缝着眼,在纸上一阵划拉。
邻座的同学一把抢过来:“出-水-芙-蓉,咦,这出水芙蓉是谁?”
“念,念!”七嘴八舌中透出莫名的兴奋。那一刻,久违了的顽皮又借助酒精回到了大家的身上。
“高雨芳、郭海燕、刘春梅……”一口气念了五、六个名字。除去那个“出水芙蓉”外,都是本班同学。
“老许用情不专啊!”男同学们都开怀大笑,女同学捂着嘴,嗤嗤的笑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咦?怎么没有在座的女同学,老许是不是真的醉了?”那个宣读名单的同学忽然皱起了眉头。
“这好办,让他再写一遍。”另一个男同学嚷了一句。
“对呀对呀!”大家一起附和。其实大家都已发现,老许此刻真是醉得一塌糊涂了。
又一张纸被摊到面前。老许的手就哆嗦着,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描。
那位自告奋勇负责宣读的同学又一次接过来,这次他没念出声,而是读后默默地把两张纸一起递给了身边的同学。两张纸很快传了一圈,大家都没有笑:这个烂醉如泥的老许,在两张纸上写的名字和排列的次序竟然一模一样!
在座的只有一个人知道,即使让这个老许再写上一百遍,那个“出水芙蓉”也会排在第一位。
时隔十年,老许当初信中的话还是那么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俺看咱们班女同学个个都好,但最好的是你,像出水芙蓉一样。”
时隔十年,她还记得她拒绝老许时老许说过的那些话:“俺人穷志不穷,等俺三年好吗?就三年……”
不是不想等。就因为她母亲得了重病急需开刀,就因为她弟弟没钱考大学,走出大学校门的第二年,她把自己嫁给了能负担这笔开支的另一个男人。
此刻,她猛地把手伸向酒杯,端起来,两眼一闭,把大半杯酒一口倒进喉咙里。
然后她就用手捂着嘴咳嗽起来。再后来她就掏出手帕揩眼睛。
“我好笨,错把酒当水喝,把眼泪都呛出来了。”她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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