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从朋友家奔丧回来，人就变了，变得阴沉寡语，变得只爱说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媳妇说，死的是你娘？脸拉得驴长。

　　小吴举起拳头，“滋——滋”地奔向媳妇，像发怒的蛇。媳妇害怕了，说，要不明儿个把娘接来住几天。媳妇知道，公公死得早，小吴是婆婆从小一手带大，吃了不少苦。

　　小吴慢慢放下高举的拳头，说，前几天朋友刚收拾好房子打算把他娘接到城里来享享清福呢。朋友说，他娘一辈子都没进过城。

　　第二天，小吴开车回老家接娘。娘说，兔毛正该剪哩，晚几天去吧。小吴说，那能值几个钱？一边说一边把娘往车里拥。娘说，总得拿件替换的衣服吧，还有给小宝纳了一半的鞋垫儿也带上。小吴拦住娘的去路，说，城里的超市里什么都有得卖，今天我还有个会，得赶时间哩。

　　娘在小吴家的头几天，这屋走走，那屋瞅瞅，日子倒也不难打发。一个星期后，娘白天坐在沙发里打盹儿，夜里却叨个不停，一会儿“兔儿，兔儿”，一会儿“鞋垫儿，鞋垫儿。”

　　媳妇说，娘想家了，送她回去吧。小吴说，合着不是你娘，你能放得下心我还放不下呢。我想好了，往后我要让娘吃好，穿好，玩好。唉，朋友那天捶手顿足的样子现在还直在我眼前晃呢。

　　小吴因为业绩突出得了一笔奖金。这天同事闹着要小吴请客。小吴让娘一起去饭店，娘不去，小吴就把场摆在了家里。小吴让娘换上媳妇刚买回来的新衣服。娘说，恁么瘦，恁么短，我穿不了。小吴说，娘，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娘说，啥流行不流行的，我就图个舒服。小吴说，娘，您老就换上吧，要不待会儿同事来了还以为我舍不得给您穿呢。娘看了一眼小吴很坚决的脸，啥也没说就换上了。娘穿上新衣服，一下子想起了庄稼地里的稻草人。嘿嘿。娘笑了，但媳妇觉得，娘好像在哭。

　　那天，娘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心神不定的样子。媳妇说，娘，您出去转转吧，顺便捎点青菜来。

　　晌午时分，娘回来了，脸上笑眯眯的。很长时间没看见娘这么高兴过了，媳妇想，一定是遇着了啥喜事。正要问娘，娘说，你们看谁来了。话音未落，一双泥歪歪的大脚踏进屋来。

　　二狗？小吴正寻思他来干啥，娘说，我在菜市场买菜时遇着了二狗来卖菜，他给我装了满满一篮子菜不说，还非得帮我提溜到家里来。媳妇，快做饭，二狗早饭还没吃哩。

　　说着，娘就拿了围裙往腰里束。又回头嘱咐小吴，买几个烧饼去。

　　一会儿功夫，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就做好了。娘挨二狗坐下后，说，儿子，昨天你北京的朋友不是捎来只烤鸭吗？快拿上来。小吴说，在冰箱里，太凉，吃了拉肚子。娘说，不是有那个啥箱吗？快热热。对了，还有那天你从谁家提溜来的五粮液，快拿出来让二狗也尝尝。

　　娘一边不停地往二狗碗里挟烤鸭，一边向二狗打听老家的这老家的那，仿佛攒了一个多月的话今天要一口气说完。

　　吃完了饭，二狗要走了，娘还没说够。娘一边送二狗一边不住地叨着，直到二狗上了车。

　　回到家，娘还兴奋着，对小吴说，二狗以前没少帮了咱家的忙，那次......

　　娘，往后老家的人少往家里领。

　　小吴打断了娘的话。娘抬头看了一眼小吴，小吴正圪皱着眉头。娘不说了，回自己屋里坐着了。

　　这天下班后，小吴催媳妇赶紧给娘去买身运动服。媳妇问，干嘛？小吴说，明天单位出差去北京，正好让娘跟着去开开眼。媳妇说，娘这几天老喊头晕，今天下楼时脚又葳了，正躺着呢。小吴犹豫了一下说，没事，娘不能走，我背着她。小吴来到娘屋里，把喜讯告诉了娘。娘说，不去行吗？小吴说，一定得去！

　　从北京回来，娘大病了一场。

　　媳妇说，看你把娘折腾成什么样了？

　　切！我一天１２个小时想着孝顺娘还怕孝顺不过来呢。小吴乜了媳妇一眼，怨愤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