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和沈翠花手里攥着那个绿油油的小本儿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像初次谈对象的年轻姑娘和小伙儿，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羞于那份矜持不敢越过心理的防线，去握对方的手。老马依然保持着他那惯有的表情，似乎他那长而厚的下嘴唇和上嘴唇隔了一道墙，永远也合不到一块儿，他那眼睛似乎比平时眨得更快了，不停地扫视着街上的人们，偶尔他还快速的扫一眼旁边的沈翠花，那眼神儿很复杂。沈翠花一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小绿本，为什么是绿色的呢？她不明白，绿色代表希望啊，这有什么希望呢？

　　老马和沈翠花的婚礼是两年前办的，很是热闹。尽管这对于他们俩来说都不是头一回。老马的第一任妻子是四川人，婚后生了个儿子，但还没等到儿子上学，妻子便带着儿子跑了。老马总是对别人说是她不适应北方的气候，回老家生活去了，儿子还小应该跟着妈，而他得留下来看家。他还炫耀说儿子叫他爸爸的声音很好听呢。沈翠花是带着儿子从家里跑出来的，像老马的第一任妻子。她想嫁个老实人，好好过下半辈子，一想起家里那个酒鬼对她张牙舞爪的丑陋嘴脸，她就哆嗦。她只想平淡的，活着。当她第一次见到老马时就觉得他是个老实人，她说：“我什么都能干，咱俩好好过吧。”老马的眼珠子眨得慢了，哼哼唧唧的拉着长音儿说：“那那就按你说的办吧。”婚礼那天老马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头发还抹了油，看上去一点不像５０多岁的人。沈翠花穿着老马给她买的那套紫色的裙子，显得年轻漂亮，她不过才３５岁。老马第一次结婚也没这么时髦过。所以今天他特别高兴，嘴咧得更大了。人们都说老马是傻人有傻福，老婆儿子跑了，又来了个老婆儿子。那天晚上老马搂着沈翠花失眠了，他看着重新装修过的房子，看着墙上的大红喜字，看着怀里的沈翠花，他才确定自己是有老婆的人了。

　　老马的身体不算强壮，加上年龄也大了，所以体力活干得不利索，所以沈翠花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农活，她也心疼老马。家里的生活井井有条，这让沈翠花十分欣慰，看着儿子红喜一天天长大，这名字是老马给起的，他说是喜庆，她也觉得这日子有了盼头。可是红喜从来没叫过老马一声爸，老马总安慰自己说他一个１３岁的小孩儿，认生，过几年就好了。所以老马一个劲儿的对他好，至少红喜不会拒绝他排斥他，而老马也经常做梦听到有人喊他爸，他认为那是红喜。

　　自从有了沈翠花，老马整个人都抖擞了。每天老马都要和沈翠花一起回去。老马每次都是一个人大步走在前面，让沈翠花跟在离他不远处的后面，而且绝不允许沈翠花超过他，沈翠花不明白为啥，老马说：“你看王栓子他老婆都是跟在王栓子的屁股后头，多风光！”沈翠花骂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但她还是给了老马这面子。回到家沈翠花便在厨房忙乎起来了她不让老马管厨房的事儿，老马就站在门口和过往的人高声招呼，人们问道：“吃饭了没？”老马总是得意的回答：“快了，正做着呢，等儿子放学回来就吃。”似乎别人没有老婆给做饭没有儿子一起吃饭一样。

　　在沈翠花的精心打理下，他们家的蔬菜产量高质量好，自然价钱也高，这让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更红火了。沈翠花打算着这钱花一半存一半，可以等到冬天的时候换个采暖炉，以前那个土炉子又脏又不安全。她把这些想法告诉了老马，老马吼着：“存什么啊，那炉子好使着呢！先给红喜买台电脑，我听他说现在初中不都开了那个什么微机课嘛，电视上也老说，让红喜在家里多学点，肯定有好处。”沈翠花知道老马那脾气宁的很，便没说什么。中午给老马买了好酒好菜让他美美的吃了一顿。

　　不知是不是因为秋天来了，才让沈翠花的面容看起来有点憔悴。夜里，老马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吵醒，睁开眼看到一点火光，是沈翠花坐在床边抽烟。

　　你啥时候学会的？你怎么了？大半夜的抽什么烟？

　　当年哪个酒鬼喝多了就打我，我说也说不了，打也打不过，就经常抽烟解愁。这两年没抽过，有点不行了。

　　老马听得出来沈翠花是有什么事儿，就爬起来也坐到了床边。沈翠花抽着不说话，她吐着烟圈又分明在叹气。

　　今天红喜说他收到他哥的来信，说让他回去，说他哥想他了，姑姑也想他，他爸也想他了，让他快回去看看。

　　红喜是沈翠花的小儿子，她还有个大点的儿子，不过她偏爱红喜，因为大儿子像她那个男人。

　　沈翠花接着说：“肯定是红喜这个臭小子先写的，要不他们怎么会知道地址呢。他们就是利用红喜，想骗他回去。”

　　许久，老马问：“红喜想回去么？”

　　沈翠花只顾低着头抽烟，不说话。老马抢过她手中的烟，用力按碎在烟缸里：“别抽了，睡觉吧，明儿再说。”说完便躺在了床上。

　　沈翠花回头看了一眼直直躺着的老马，也躺了回去。

　　夜静得吓人。

　　要不让他回去看看吧。

　　沈翠花听见老马翻了个身。

　　老马一手拎着红喜的行李，一手拎着一大包吃的，木木的站在站台上，沈翠花拉着红喜一个劲儿的嘱咐：“到了别忘了打电话，写个信什么的，别让我着急，”说着一个手快速的抹去刚流出眼眶的泪，红喜低着头答应着上了车。

　　老马扯着嗓子喊：“记住你妈说的，别让你妈着急。”火车开了，沈翠花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老马拽着她说：“走吧。”

　　沈翠花烟抽得多了，饭吃得少了，虽然才两个月，但她明显瘦了。饭桌上，老马让她把盘子里的鸡蛋吃了，沈翠花说：“我不吃，你吃吧。”只是简单的吃了几口就又点着了烟，她的烟圈更大更密了。“抽吧，抽吧，抽死拉倒！”老马气哄哄的摔下筷子，他知道沈翠花是想儿子。在抽屉里他看见红喜的来信，信中说他很想他妈，让沈翠花快点回去。还说他爸病了，快不行了。

　　沈翠花天天这样，终于撑不住了，她倒在了门口。在医院里挂吊瓶的那几天，老马一直在她身边。一天老马突然说：“咱们离婚吧。”沈翠花愣住了，老马说：“等你出院了咱们俩就去办手续。”沈翠花的眼泪流了一枕头。

　　沈翠花出院了。老马郑重的对她说；“你回去看看吧。咱们俩离婚也能让你回去方便点。你总在这儿干上火也不是个事儿。”老马停了停，又补了一句：“要不行，再回来。”

　　要走了，沈翠花想再陪老马睡一觉。她小心翼翼的，刚凑到老马跟前，老马说：“我们俩已经不是两口子了。”沈翠花惭愧的回到了枕头上。老马觉得自己太无情了，就伸手过去拉住沈翠花的手，一夜都没松开。沈翠花对老马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老马没有去车站送沈翠花，沈翠花说不让他去。

　　沈翠花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老马知道。

　　在下雪的一天，沈翠花听说老马死了，是煤气中毒。她顿时泪流满面：“我对不起你啊！”

　　墙角的那瓶农药不见了。

　　沈翠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