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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根李、阿飞及其他

时间:2014-12-03 06:21来源:中国作家网 作者:安之如怡 点击:
小李,河南人氏。二十多岁当兵复员后娶了本地一位姑娘。之后,开发廊,置房产,生儿育女,在这座闭塞的小城扎了根。 “当时就这样。”小李身穿一套黑色时装,头顶新潮的卷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挺拔的身材斜倚在门框上,颇有些“风韵”。 “当时确实困难,

小李,河南人氏。二十多岁当兵复员后娶了本地一位姑娘。之后,开发廊,置房产,生儿育女,在这座闭塞的小城扎了根。

“当时就这样。”小李身穿一套黑色时装,头顶新潮的卷发,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挺拔的身材斜倚在门框上,颇有些“风韵”。

“当时确实困难,这个我知道。”我妹妹陪我做头发,妹夫来接,他耐心地坐在一旁等着,插话解释到。

小李是个有些“娘娘腔”的男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先浅而快速地吸一口气再开腔,并且语调总爱拐个“弯儿”,那声音就像快速穿过一条幽暗又曲折的隧道,到了你的耳朵里时,已全然没有了当初的模样。

小李的第一间发廊与我妹夫的干洗店相邻,“那时在我们眼里晓乐(我妹夫)就是大款!”小李说。近二十年过去了,妹夫在正红火的时候关了干洗店,“那时年轻,晕!”我妹夫这样解释当时的举动。与我妹妹结婚几年后,两人一起开了家鞋店,最好时一条街上有他们的三间门面,不到一年先后两间关张。最后一算,如果精力和工夫不算钱,不赔不挣,专心经营最初那一间老店,状况也还过得去,那时,销售旺季时一天的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

小李给我“比划”他当时创业的艰难时,是2012年11月毫无特点的一个傍晚,他描述的是当时他做理发培训时的场景。一天几百元的租金租了间教室,招了学员,可连最基本的桌椅板凳也置办不起,学员只好站着听课。买不起更多的发型模特,就精心设计好课程,先从长发开始,盘、烫、染,再向短发过度,再不济就小李两口子当模特。

最要命的是什么手续都没办,不是不想办,实在是一交房租一分钱也没了,等工商、税务等部门找上门来才用收来的学费补办。

他们的事业就这样起步了。

我剪头发比较挑剔。我的头型很好,这也是我妈骄傲的一点,她常说,你们三个月子里的时候睡觉时我特别注意,所以你看你们三个的头型都很圆。理发师们也常说,你的头型很好,我们剪头发的人也不为难。但我的头发薄,发质软,且带“弯儿”,光靠电吹风吹造型是无论如何不行的,常常这边还没吹起来刚吹起来的那边就塌下去了。理发师们总劝我烫发,但我不喜欢,我不理解为什么好好的直发要烫成卷发,我又不是外国人。我妈这大半辈子都在为她天生的一头卷发烦恼,一辈子也没梳过一回整齐顺溜的头发!我这头发已经比我妈的头发“进化”了不少,我为什么要“返祖”呢?

刚上班时公司办公楼前那条街上有一家理发店,是个年轻的、瘦瘦小小小眼睛的小伙子开的。他的动作极麻利,剪刀一接触到头发,“嚓嚓嚓”的声音便不绝于耳,闪电般快。所以每次剪头发我都很担心,生怕他一慌张把我耳朵给剪掉,不过还好,每次都完好无损。他剪得还可以,就这样在他那里一坚持就是好多年。1996年左右他的门店关了,据说与他哥哥在立交桥那边开了一家叫“女人屋”的理发店,生意红火得不得了,我“循迹而去”,不过这次没跟随这兄弟俩,而是成了另一位师傅的“老顾客”。

那是个南方人,高高的个子,头发很整齐,白白的脸上布着星星点点的雀斑,话极少。起初我并没有特别点过他的名,但每次都能凑巧赶上他的“工”。他极有耐心,我的齐耳短发他每次总要捣鼓四十分钟左右,让我觉得这“三千烦恼丝”是经他一根一根修过的。发型很自然,是我理想中的那种。我一直觉得那几年我的形象很端庄,是我自己喜欢的那种。一直到2003年下半年,我隔了一个来月去修头发的时候那位师傅不见了,他们说他回老家了,可能要过几个月才来。就这样,头发渐渐长长了,我把它扎起来,起初很短,兔子尾巴似的,再后来越来越长,我就把它留了下来,直到2004年出了正月,我想剪短发了,再到理发店去找那位师傅,他们告诉我他不来了。

这样很“冒险”地过了一年多试了很多家很多师傅的“手艺”,但每次都不能让我满意。有一天,终于打听到一家叫“三明”的理发店,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烫了发,那大约已是2005年了。这次烫的卷发留了很长时间,从短卷发到披肩,到扎马尾,后来我还装腔作势地编起了麻花辫,辫梢蓬蓬的像一朵盛开的花,我生拉硬扯地把短短的麻花很勉强地斜搭在一侧的肩头,这是我很羡慕的另一种朴素端庄的造型。但就像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一样,我的头发注定多不了,细细的一根辫子拖在脑后怎么看都不是那么回事,所以后来我试着盘发做造型,一边享受他们编、扭、别、套,一边暗暗揣摩他们的手法,拆头发时更用心地体会、琢磨,这样自己竟也学会了几种发型。终于有一天不堪忍受这种“自我折磨”,决定减短重新换个发型,可再去“三明”时它却不见了,大白天关着门,招牌也没了,一副破败的样子。

这样我又开始了漫无目的寻找,每到头发一长就十分烦恼。2007年正月,看到一位同事的发型很漂亮,就问她在哪里做的,她说在“名仕”,并告诉我,老板的“手艺”最好。

这是一间有百多平米的理发店,门庭若市,有十多位理发师。老板在地上做头发,老板娘在地下室给女士们做面部美容。

我说要老板给我做头发,服务员把我领到店面最中间的一面大镜子前坐下,那上面贴着“发型总监”的字样。一位瘦瘦高高黑黑的男子走过来问我,你要剪还是要烫?我说,剪。

他撩撩我的头发说,你这头发烫了很长时间了吧!

我说,是的。

他把我的头发抓起又放下,如此反复几次后又把头发往后拢往旁边拉了拉说,发质挺好,就是少,烫一下吧!

我说我不想烫。

他不再说烫发的事儿,他问我,梅艳芳你知道吧?

我说,听说过。

他说,人们总说“百变梅艳芳”,就是她在不断地变化。一个女人要变美不能总是一成不变。我刚从韩国学习回来,学了几款国际流行的发型,我觉得有两款比较适合你,我保证你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既漂亮大方又时尚。

我妥协了,不是因为他的“洗脑”,只是因为我也一直在寻求自我形象的突破,可一直没有新进展,也许这是一次机会。

他又说,烫完后我再给你染一染,这样会更年轻时尚。

我说我不染,只烫。这是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我喜欢我的黑发。小时候我二姑说我“头发黄得像牛毛”,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头发反而变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终于烫好了,他开始给我剪,我惊叫起来,停停停!你这是要剪什么呀?

他说,你别那么一惊一乍的,剪下来一边长一边短,中间过渡自然,弧度漂亮,这个发型很时尚很灵动——天哪,如今这年月,连理发师说话都这么有文采。

我说,不行不行!我还是喜欢保守一点。

他便鼓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开始了说服我的工作,我最后不再坚持,答应试试。

下午一进教室,台下学员哄堂大笑,说,你这变化也太猛吧!你该提前预告一下,弄得我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下午下班,我立刻赶往理发店,总算找回了一点点往日的模样。

修完头发到不远处我妹妹的鞋店,妹妹问我谁剪的,我说是老板。她说你怎么不早说啊!让晓乐给他说一下,至少少收你一半的钱。我这才知道妹夫与小李是很好的朋友,并且小李的媳妇一年四季都从我妹妹那里买鞋,每次都给她最低价。

小李第一次给我做头发算不上成功也算不上失败,但之后就再也没让他做过,直至他斜倚门框,给我模拟当时学员站着上课时的那个冬天的傍晚,那是他第二次给我做头发。

我妹妹说,便宜点,这是我姐。

小李说,看得出来是你姐,挺像的。跟你的头发一样吧,200。

我妹妹说,我姐头发短。

小李便笑了,姐姐呀,你这200我已经是成本价了,你这只是老顾客一半的价钱。你不能太坑我。

我妹妹说,我是老顾客吗?咱们这交情我是老顾客吗?

小李又说,我给你用好药水,欧莱雅植物型的,绿色,不伤皮肤。

我说,好吧,200就200吧。

后来我妹夫来了,小李便开始给我们回忆他的艰难创业史。

烫发的过程很漫长,似乎两个多小时,做完头发照一下镜子,嗯,端庄,看着我像有点学问的样子,比较满意!我掏200元给他,他只收了150。临走时小李交代,过几天有时间过来我给你挑着染一染。我说,谢啦!我不染。

在2007年至2012年的五年间,一直是个叫“阿飞”的人给我做头发。他是小李老板的雇员。自小李给我做了那个“不等式”后,又过了近一年的光景,再次去时小李老板顾客很多,他说我给你推荐一位师傅,他做的不比我差。其实,第一次,我根本没看出来小李的手艺,我是他新发型的“试验品”,不过不算难看而已。

阿飞是南方人,很瘦很瘦,但他的头发极好,扎起来,长长地拖在脑后,几乎齐腰。第一次见到他记得是春节后刚开门不久,阿飞穿着一件半长的女式羊毛大衣,什么颜色,我给忘了,只记得是个大翻领,似乎哪里还装饰了一朵花。他的动作、说话总是很夸张,不老老实实走路,而是横向快速滑动脚步。他不时地向柜台里一个胖胖的女子说着话,叽哩咕噜的家乡话,日语似的,一个字都听不懂。说实在的,我很不喜欢这个人,总觉得他很怪异,男不男女不女的。可其实阿飞干活很认真,是小李店里的“头牌”,“点”他的人很多,我每次去都得排队。阿飞的收费标准与小李老板的收费标准是一样的。

只要“纹理”不要卷儿。这是我的要求。

阿飞说,好,我给你设计的这款发型特别省事,洗完后打点弹力素,以后每次只要喷点水,用手拨拉拨拉就行,千万别梳。

好,我喜欢!看来在每个领域都有这样的“贴心人”,有什么样的“懒顾客”便会有什么样的“懒办法”。

经过阿飞的手,我重新变回了原来比较端庄的模样。这样,几年如一日。

忽一日,阿飞不见了,问谁谁也讳莫如深避而不谈。再过几日,竟发现在离我家不远的一座居民楼上挂起了条幅:阿飞造型。还有他小眼睛的大幅照片。原来,阿飞“单飞”了,他在这座居民楼里租了一套单元房,吃住做头发全在里面了。

我再去,阿飞不再征求我的意见,他说,我只做一种发型,这辈子我就靠它了。

这样,我原来的“纹理”变成了“卷儿”,不过似乎我的样子也没怎么变化,因为卷过后他要把卷儿剪掉,只剩半个花。

后来渐渐发现,来阿飞这里的多是“中年妇女”,“我们这些中年妇女”对“时尚”没有要求。于是,附近的大街上就有了很多长长短短非常相似的“发型”,好在自己看不见自己,不像穿衣雷同带来的那种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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