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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江湖:刁三瘦儿(一)

时间:2015-08-17 17:12来源: 作者:疙疤秧 点击:
江湖在哪里?江湖就在你身边,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市井在哪里,市井就在你身边,我们都是市井中人。

刁三瘦儿是老城老户儿,是民生浴池老顾客,也是本地区闻人,也就是各界名流、无党派社会知名人士、社会贤达之类。

三瘦儿先生在这个古老的小小县城的作为闻人,正像当年的黄金荣杜月笙先生在后起的大大的上海滩的作为闻人,他们更主要的均以民间闻人的面目出现,与那些在堂而皇之的官场道貌岸然的达官显要是有区别的。用一句斯文话说,象刁三瘦儿和黄杜这样的民间闻人,与蒋先生酱先生那样的风云人物不是一个层次;用一句江湖行话说,不是一个道上的人;用一句市井俚语说,狗肉上不了大席。

话说当年,蒋先生在上海滩从事革命活动走投无路,曾向黄先生投递了门生帖子,亦即投帖拜师正式加入了所谓的“青红帮流氓势力团伙”,成为一名入室的“青红帮”弟子。及至蒋先生成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带领大军雄纠纠气昂昂地开到了上海滩,黄金荣先生——这位尚存一点点政治头脑、识时务的上海滩闻人大亨,偷偷摸摸地差弟子把蒋秃子当年的门生帖子送还给了蒋总司令。这样,也就不会留下蒋先生竟然曾经投身过流氓黑势力的印记。那时的档案制度尚不完善,黄先生的“青红帮”民间游民团伙也没兴趣搞什么档案记载之类攥人把柄的斯文阴森勾当。他们当然也喜欢利用对手隐私玩些黑里红,不过,这些上海滩乡巴佬却也没胆量在蒋先生面前老鼠转。

江湖大佬黄先生之偷偷地把门生帖子送还已经正统化了的蒋先生,事件本身固然有“势也时也”的考虑,但也说明,即便在当时代的中国社会,涉入名不正言不顺的黑道猫腻,对一名政治家也是致命的把柄。再后来,比前辈黄先生多出一脑壳政治细胞的杜月笙先生欲竞选上海市市长,终因出身成分问题而被蒋先生从候选人名单中毅然决然地划掉。

时代不同了!

当年革命的蒋先生可以频频地翻脸不认人——他老人家至少还经常阅读仁义礼智信,经常在铺着西式红地毯的卧室里卷着线装书摇头晃脑地子曰人云。今天的蒋先生们、那些远远不如当年的蒋先生的手下声名显赫的政界显要们,比如本地区的行政首脑们,却不敢、不便轻易地翻脸不认刁三瘦儿先生。象大多数本地区世面上走动的混家和城里老户称呼三瘦儿为“三哥”一样,本地区政府官员大多也恭敬地称呼三瘦儿为“三哥”或“三弟”,有些人还以结交了“三哥”“三弟”而感到自己是一个人物,是可以光宗耀祖的荣誉。

这说明什么呢?

这只能说明,刁三瘦儿先生是一个人物,一个在我们这里叫得响的人物,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这是刁三瘦儿的骄傲,刁三瘦儿是我们民生浴池的老户儿,因此,这也是我们民生浴池的骄傲!

有些不识路数的浅薄俗人说,刁三瘦儿不过一介无赖,就像《水浒》里嘲笑卖刀英雄杨志的那个泼皮牛二。更有一些认识和不认识刁三瘦儿的人说,刁三瘦儿是一位盖世英雄,一位侠义好汉,就像《水浒》里的及时雨宋公明哥哥。

这可能都不准确。把刁三瘦儿骂做泼皮牛二的主儿,有些是和他有过历史性猫腻的街坊邻居。他们从小看着三瘦儿长到今天这副模样,三瘦儿从少年到壮年的斑斑劣迹,他们一目了然:六岁,就扒墙钻到东邻张大哥家的厨房里偷菜窝窝吃,嘴里叼一个,两手抓两个;七岁,就端掉西邻李大婶家的院门,摸出人家鸡笼里刚产下的鸡蛋,趁热就磕开灌下肚子,小小毛孩儿一点也不嫌腥;八岁,就开始爬上北邻家厕所的墙头,看人家的新媳妇上厕所;九岁,就能帮他那个喜欢在十字街斗殴的爹爹打架。

有一次,三瘦儿他爹与北街一名同样有名的顽主儿打架,他爹不是人家的对手,搂着扭打了半天,眼看就要被人家压倒在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放学路过的小三瘦儿扔掉书包,一溜烟地、悄无声息地溜过去,猛地一下扑上去,抱着北街顽主的一条腿,使出吃奶的力气,狠命地咬上一口,咬着就不撒嘴儿。北街顽主惨叫一声,乱了阵脚;三瘦儿他爹趁机一使劲,将对手盘倒在地,赢得了那场恶战的最后胜利。

正是九岁的小三瘦儿这一口,挽救了他爹的江湖威名,也使他自己一夜之间威震十字街,名扬老县城。

年龄大了,大概十四五岁光景,三瘦儿这个“小顽主儿”突然一天比一天变得不善言语了。按照心理学的分析,其间正是一个少年人向成年人突飞猛进的转型期,那句著名的“女大十八变”说的正是此时期此道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男大十八变,越变越骚蛋。有些男子在这一阶段的变化是惊人的,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小时候像小公狗的,过了青春期,可能变成绵羊;小时候像羊羔的,却可能变成大狼狗。

刁三瘦儿呢?

他小时候应该像个爱龇牙咧嘴、动不动就爱叫唤的小公狗儿。俗话说,咬狗不叫,叫狗不要。三瘦儿这只小公狗儿却是又叫又咬人。过了青春期,在雄性激素的催熟下,小公狗儿一样的刁三瘦儿竟然一下子变得深沉起来了,爱叫又爱咬的小公狗儿既没有被催熟成大狼狗,更没有被催熟成一只绵羊,他被催熟成了一个爷们,一个该说就说不该说就闭口、一个该发火就发火该温柔就温柔的纯爷们。

可惜,他还是喜欢和邻居冲突,而且往往首先是他激化了矛盾。为了邻居的房屋滴水问题与左邻口角,为了伙巷问题与右舍打架。事实上,邻居们也承认,三瘦儿素有恶名,长大了的三瘦儿在与邻居的冲突中,并非总不占理儿。他错就错在,他不善于讲理,或者说,不善于懂动嘴,只善于动手——老子占理儿,你就甭想凭着伶牙俐齿和无聊起哄围攻说败老子,老子也懒得用大道理说服你们;对于你们这些刁民,老子只让拳头说话。于是,邻居们常常可以见到,刁三瘦儿挥舞着并不大的一个人的两只拳头,和他已经年迈了的老爹一起,哇哇怪叫着,冲向众邻居的拳头丛。他的“泼皮”称呼,也就偷偷地在一些泼不过他的邻居街坊中间应运而生了。

喜欢和人闹矛盾的,喜欢诉诸暴力的,都免不了品尝拳脚的苦头。所谓在家不打人,出门不挨打。对于刁三瘦儿,也是这样。

有一段时间,也十六七岁吧,三瘦儿跟随老爹和老爹的江湖朋友一起走南闯北捞世界,自然会饱尝江湖的险恶。一次次的吃亏也是一次次难得的历练,三瘦儿一天天学乖了,或者说,一天比一天精明了,奸诈了,手腕一天比一天老辣起来。与其他小混家不同,几年的江湖经验让三瘦儿学到的,远不止俗常的江湖路数。三瘦儿上学是个笨蛋,但不能因此说他不是一个聪明人,相反,他比泼皮而精明的老爹更胜一筹,他不但精明,而且有智慧,带着些人生哲学思维。长着一个哲学脑瓜的江湖中人的不俗特质,划定了刁三瘦儿的人生发展坐标。

在外闯荡了几年,三瘦儿很快厌弃了江湖生活。他说,江湖一点不好玩,也不体面,更不神秘,不过是一群没窝子的丧家狗在瞎混受罪,打人的回儿少,挨打的回儿多。他还说,一个人,最熟悉的莫过于自己的本乡本土,只有在最熟悉的本乡本土上,一个人才有气势,才能够有所作为。本乡本土的大地啊,就像一个人的生身老娘,离开了她,你的生命和智慧就没了灵气。

从这点看,刁三瘦儿和希腊神话中的安泰俄斯倒是有某种相似之处啊!

真正的混家,比如年轻时发誓“炒江湖”的蒋先生肯定会对刁三瘦儿的江湖观嗤之以鼻:一个草头王,一个小痞子,一个乡巴佬。你说的江湖只是市井浪人的穷折腾,真正的江湖不在市井,在五湖四海;真正的江湖大英雄应该放眼全世界,立足五大洲,将整整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系于一身,如此浩然正气,才能够叱咤风云,掀天揭地,成就为一代天骄。仅仅缩在自家老窝里,仅仅在市井江湖上瞎混,咄,擦擦鼻涕一边玩去吧!

刁三瘦儿有他自己的成功学和人生智慧,他返回家乡,把人生目标确定为老城坐地户儿。他不喜欢在外游荡,在外游荡的经历却带给他不少好处,让他比一般乡巴佬更有眼光。还乡后,三瘦儿不但比邻居街坊更会讲理,还学会了使奸做诈,学来了人生哲学。自家占理儿的事情自不必说,自家不占理儿,他也不会再象从前那样只是哇哇怪叫,他会划个圈儿,让那些土包子往里钻。等到灰头土脸、只能看到自家脚面的邻居街坊钻进了他的布袋,三瘦儿会不慌不忙地扎紧袋子口。这下,就任由他想摔就摔,想打就打了。摔打够了,三瘦儿会笑眯眯地把脸色苍白的对手放出来,大爷大娘大哥大嫂地拉家常,然后,一本正经地和他们讲邻居街坊的小道理、人生事业的大道理。对于这样的人生角斗高手,谁再不服气,谁就是没头没脑的二毬了,就要栽大跟头了。

有人说,刁三瘦儿是一位义气好汉。河北大名府几位拉脚的出力人,拉着几架子车大葱南下贩卖。路过老城,几位老兄或许因为旅途劳顿带来的寂寞,或许因为骗子团伙太精明,总之,他们的几车货物,被几名并不妖艳的娘们给弄没了。河北人呆在旅馆里哭哭啼啼啼——这下,不但赔不起货主的货物,就连回家的盘缠都没了。

大葱帮领头大哥在旅店主的指点下,拎着当掉棉衣买来的点心,怯生生地拜访了刁三瘦儿。三瘦儿说:“四海之内皆弟兄也!我们都是穷人阶级、劳动人民,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们在旅馆里等着吧。”

第二天,六车货物还回来四车,剩下的两车,用三瘦儿手下弟兄的话说,算是人家几个娘们的劳务费吧,人家搞些“仙人跳”什么的混口饭吃,也不容易。自家活着,也让别人活着,放之五湖四海而皆准的江湖游戏规则,也是人生在世的大道理!

这是1960年代晚期的江湖传奇故事了。正是在此类有关刁三瘦儿的一桩桩传奇故事的口口传诵,三瘦儿先生遂成为扬名立万于冀鲁豫三省交界处的大侠豪杰。他的威名,里里外外、不明不白地被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相传着,到了后来,刁三瘦儿先生到底何许人也,他是不是三头六臂,他是不是会飞檐走壁,谁都搞不清楚了,连那些曾经和他口角斗殴的左邻右舍也搞不清楚了;也许,自己究竟是谁,就连三瘦儿自己也闹不明白了。有一次,他摸摸自己的脑袋,问一个弟兄:“二弟,我就是刁三瘦儿?这颗脑袋就是著名的刁三瘦儿的脑袋?”

你老城打听打听吧,老城人有不知道县长县委书记为何物者,未有不知刁三瘦儿为哪路神仙的。作为老城人、自称世面行走的人而不知刁三瘦儿是胖是瘦,证明你远不是混家,是“不上道”的等外品。

刁三瘦儿啊,他是那样地充满了传奇色彩,他是那样地神出鬼没;他是那样地高不可攀,他又是这样地平易近人;他分明就在你我身边,就在街坊邻居身边。当然了,今天三瘦儿的老邻居老街坊们,以作为三瘦儿的街坊邻居而骄傲自豪,甚至还有些狗仗人势。在公交上,三瘦儿的邻居街坊们与售票员或乘客发生争执,他们会挑起大拇指,叫嚣:“知道老子是谁吗?刁三瘦儿的隔墙邻居!”在市里摆摊的大嫂被城管查了,大嫂会盯着城管的眼睛,好像漫不经心地、有板有眼地轻声问道:“知道三瘦儿吗?我眼睁睁看着他长大的!”和三瘦儿一条街且偶尔同姓却不一刁的一名老街坊开出租车,和客人发生了争执,他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妈的,知道我是谁吗?老子姓刁!”

有趣的是,三瘦儿的邻居们一边在外边拉着三瘦儿的虎皮充大旗,一边在街坊邻里的事务中,在与大旗的主人争执时,照旧当仁不让。到了这时,三瘦儿也不会或者不便动怒,他会用“有损江湖名号”来自我安慰,自我解嘲。这无形中进一步神化了这位名震冀鲁豫三省交界处的传奇人物的亲和力。有老邻居对三瘦儿说:“三瘦儿,你再牛逼,你是咱南街的人,你在咱南街,就只是三瘦儿。”对此,刁三瘦儿只有唯唯诺诺点头的份儿。

大混家是如此地具有亲和力,以至于刚刚在市里的联华大酒店输赢了二十万,这会儿来到家,他也会与众邻居们在他家的大厅里搓上两圈五一二赌头(即五毛、一块、两块)的麻将。他可不是信奉什么“蚂蚁也是肉”的食蚁兽理论,这个有着哲学思维方式的江湖大佬,是在借助此类方式表达出他的亲民风格,或者干脆说,这是他的天性喜好。三瘦儿的亲民行为不像地区首长访贫问苦那样职业性,他是发自内心的。他是不是发自内心,街坊邻居们可以感觉出来。电视上那些装模作样的人民公仆们,他们以为大家伙儿不知道他们在装,所以,他们失去了人们的信赖;三瘦儿的亲民行为是真心的,因此,他获得了街坊邻居们的真心爱戴和拥护。

有一年,出道还没多久的三瘦儿搞了坐落在当地的一家油田一点点石油物资,好像也就几车皮吧,油田公安处的警察通缉他,到他家里来拿人。三瘦儿起初不在乎,警车都开到家门口了,他还在家里和老婆亲热。警察破门而入,把只穿一条裤衩的三瘦儿拷了起来。

遗憾的是,当油田警察暗自庆幸逮住一个著名的地头龙竟然如此不费吹灰之力,等他们架着三瘦儿走出刁家大门,傻眼了:警车不见了,满大街到处灯笼火把、大刀长矛,愤怒的老城人民群众将前来侵犯的“油鬼子”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愤怒而自豪地高呼:“放开无辜的人民群众代表!放下你们的武器!当年洋枪洋炮的红头发蓝眼睛的八国联军一个加强排的洋鬼子都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难道你们几个黑头发黑眼睛的油鬼子,还想在民族英雄面前耍光棍吗?难道你们几个外路货还想在威风凛凛的地头龙面前耀武扬威吗?”

结果可想而知,几名穿警服的“油鬼子”放下刁三瘦儿这位老城人民群众代表、民族英雄,连警车也不找了,抱头鼠窜。回去后,多个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前来老城调查研究。三瘦儿的街坊邻居们对调查组领导说:“刁三瘦儿他在哪里?他就在我们身边啊,他就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还有邻居指着街头树立的一尊当地民族英雄铜像对领导说:“刁三瘦儿他在哪里?看,他不就在那里挺身而立吗?”

各级各位调查组领导大惊失色,赶忙撤退。此后,听到刁三瘦儿的名字,他们总会骇然动容,打心眼里肃然起敬。

更有甚者,本地区大学的几位学者,已经把刁三瘦儿作为一个研究课题,开始学术性地研究起“三瘦儿现象”,从文化学、社会学、政治学、民俗学、文艺学等等多角度全方位地解剖他、描绘他、创造他,其中一个与民族英雄相关的课题还获得了省级重点科研项目基金的资助。三瘦儿因此在全市最豪华的联华大酒店约见并宴请了几位全市著名学者、政府津贴享受者,与他们留影纪念。三瘦儿眼圈发红湿润地说:“三弟我不学无术,但兄弟我最佩服读书人!能够和诸位学家成为弟兄,是我祖上八辈儿的荣耀!”

学者们的研究结果表明,上述市井传奇故事,在刁三瘦儿的人生哲学体系中不过小把戏,三瘦儿哲学的核心,是对市井庸俗浅薄观念的颠覆,有点儿类似孙中山先生的心理建设。三瘦认为,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多土鳖的流俗!一个外来的镇长就能让你老城最强横的地头蛇变成一条地头虫;黑社会厉害?小混子才这样躁狂。黑社会永远斗不过白社会红社会,草民永远斗不过官老爷,名不正言不顺的,在名正言顺面前,永远都是贼!

对于刁三瘦儿先生这位一方社会名流,本地区遇到重大的有关国计民生的大难题,比如拆迁,比如老县城、新城区改造开发的规划,首长们经常求助于刁三哥或者刁三弟。也只有刁三哥刁三弟才有能力摆平让首长们头疼的有碍发展的大事。每当这些时候,首长们会说:“三哥三弟,见面分一半,见面分一半!”三瘦儿会说:“我是诸位父母官管辖下的草民,当然愿意为国家分忧,为朝廷效力。但是,我首先也是咱老城老户。你们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兄弟我祖上八辈儿在这方水土上讨生活,以后的祖孙八辈儿也要在这方水土上仰着脸见人。该咋着就咋着吧!”

结果,随着推土机的轰隆声,老居民一边嘴里嘟囔着骂着,一边偷着笑着数着大摞大摞的钞票;同时,刁三瘦儿和首长们一起,在联华大酒店推杯换盏,一边“见面分一半”,一边相互鼓励和相互表扬。首长拍着三瘦儿的肩膀:“三哥三弟,还是你有本事,比张二孬李大狗强多了,他们那个弄法,导致官民冲突,激起民变,不利于和谐县城和谐城市建设的千秋大业啊!”

三瘦儿拍着首长们的肩膀:“首长兄弟领导哥哥,官民合作万岁!官民合作万万岁!你们来自五湖四海,本着一个千里做官为了吃穿的目的,走到了我们这地界儿,兄弟我不管作为百姓还是地主,都只能配合政府,配合各位哥哥弟弟,都只能为了和谐县城和谐城市建设的共同的革命目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目的而努力奋斗啊!”

刁三瘦儿先生就是这样,牛叉一世,护佑一方!他当然黑白通吃,但他在黑白通吃的时候,没有忘记吃肉要吐出骨头,否则会卡死人的。他因此得到了本地区广大人民群众的一致赞颂,他几乎就是我们的救世主,他简直就是本地区的玉皇大帝——不,玉皇大帝和刁三瘦儿先生相比,虚伪多了,玉皇大帝只会用精神鸦片糊弄信徒,三瘦儿先生却是实打实地为民谋福啊!特别是,遇到有人准备将我们连骨头带肉生吞活吃下去的性命攸关时刻,总是三瘦儿街坊挺身而出,让那些大混家在吃了肉的时候不得不吐出骨头;在三瘦儿街坊和首长领导们数着白花花的银子的时候,我们多少也能数到一些花花绿绿的钞票。你好我好大家好,首长好三哥好老户们也好!

这么多银子票子,哪儿来的?大家都好,亏了谁呢?

管那么多呢!反正国家有的是票子。

刁三瘦儿先生啊,他是那样地威名赫赫,却也如此地和蔼可亲!你看,他一边和邻居们打着块儿八角的麻将,一边接听着首长的电话;他推开油哄哄的麻将,和邻居们招招手,站起身,坐上他的88888的宝马良驹,风驰电掣地、红灯无阻地赶往县委县政府那座就像天安门的大洋楼,赶往市委市政府那座就像火柴盒的小破楼……

其实,说一千道一万,三瘦儿先生是本地区闻人,但他首先是一名老城老户、民生浴池的老澡堂。

只不过,三瘦儿先生是个大忙人,不像我们这些澡堂老户无所事事,好像每天的生计就是光着屁股泡澡堂、喝散酒、吃黄瓜拌羊肉、吃烩面。三瘦儿先生是整个地区的大忙人,出面调停本乡本土各帮弟兄之间打架斗殴、抢夺地盘的琐碎小事固然是三瘦儿大哥的分内事,被不停地邀请调停外来客人外来势力与本乡本土势力之间的利益纠葛,也是三瘦儿义士义不容辞的责任。更有甚者,街坊邻居谁家丢东少西,两家两户为着鸡毛蒜皮的宅基地、门市问题而鸡毛兔毛一嘴一把,也要劳动三瘦儿这位杰出乡亲的大驾。实在是浪费刁先生的宝贵时间!更加重大的事关全县全市民生的使命在等着他,县委书记县长在等着刁三瘦儿调解诸如拆迁挖河等等城市建设农田水利建设的大事情,市委书记市长在等着他调解诸如道路改造公园绿化等等优秀旅游城优秀文明城建设的更大的事情。少了三瘦儿先生,这些利国又利民的好事儿,咋就那么难以推行呢?

看来,一群特殊材料制造出来的特殊人物,不抵三瘦儿这一个老城胡同里用爹娘的碳水化合物造出来的凡人啊!未来全市政治体制的改革,如果不能把刁三瘦儿先生这样的社会名流纳为议员议长,想必依然是换汤不换药的骗人把戏。只有三瘦儿先生这样造福一方的无党派人士和社会名流进入政治领域,全市的政治民主时代才算动真的了。

刁三瘦儿先生如此为国为民日理万机,万机日理,以至于他不得不每天都要在联华大酒店泡桑拿,以便松散劳顿的肌肉和操心的神经。在联华贵宾包房,围着一条浴巾的三瘦儿先生被一群围着短裙的妙龄少女围拢着,她们争先恐后地为这位盖世英雄、伟男子大丈夫服务,为三瘦儿哥哥搓背、捶背、踩背、按摩、掏耳朵、打眼,至于进一步的服务细节,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三瘦儿先生在联华大酒店享受到的服务等级,与市委书记市长相同。不同的是,服务员小姐们乐意为三哥这样的英雄好汉帅哥猛男提供任何形式的服务,在为那些糟老头子床上瘟鸡儿领导提供同样服务的时候,小姐们总觉得有点恐惧,有点恶心。

尽管联华为三瘦儿先生提供了细致完美到每根汗毛的洗浴服务,三哥却总是发牢骚:“联华的桑拿,和咱的澡堂子不是一回事。联华那里不是洗澡,在联华洗不掉浑身的不舒坦。咱老城的澡堂子才是洗澡的地方,在咱的澡堂子才能洗掉一身乏。联华只是让那个地方过瘾,咱的澡堂子才能让心放下来啊!”因此,无论多忙,三哥也要到我们民生浴池泡上一两个小时。然后,赤吧着身子,从他的老街坊二梅妹子的烩面馆叫上几个菜,其中少不了黄瓜拌羊肉,再叫上一大碗二梅羊肉烩面。三哥不喝散酒,只喝茅台。他说散酒那个东西伤肾伤大脑,这两样东西是男人身上最不能出问题的,任何一样出了问题,活着都不再有丝毫的意义。

几乎每天下午六七点钟的光景儿,三哥的88888的宝马良驹就会“吱”地一声停在民生浴池门口。穿着对襟绸缎唐装的刁三哥和一身黑色西装的司机二银从车里钻出来,迈着缓慢的英雄步伐,走到了澡堂门口的皮帘子前。老板吴大嘴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他急忙给三哥掀起帘子,受宠若惊地招呼:“哟,三哥,您按时来了,快里边请,都安排好了,就等着您老呢。”

每当这时,三哥总会乐呵呵地点点头,并和吴大嘴开玩笑:“都是街坊邻居,你每天都这个法儿,弄得你三哥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弄得你三哥我觉得你小子越来越假气了。”

每次,吴大嘴都这么做;每次,刁三哥都这么说。然后,俩老邻居相视哈哈大笑。

本来,吴大嘴计划着给三哥专门开辟一个包间,三哥连连摇头,他甚至有点生气地数落:“大嘴弟,你就饶了你三哥吧,你就给我留一块儿老传统吧。要包间的话,你三哥我在联华就玩够了,还来你吴大嘴这儿干啥嘞?”

吴大嘴说:“你三哥是社会名流,应该享受与一般人不一样的特权。”

三哥叹口气,说:“有资格享受特权的是首长们领导大人们,你三哥我只是一介平头百姓,哪有享受特权的资格。”

在澡堂门口卖内衣袜子的南街张大嫂说:“龟孙嘞!在咱邻居街坊眼里,首长算龟孙呀?领导算王八呀?只有你三哥才是人物。首长和领导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外路货,到咱这儿刮走了一层又一层地皮,滚个龟孙了。你三哥才是造福一方保护一方的咱这地界儿的神灵儿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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