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涢河东岸沉江口。
年少时,我非常爱听村塆中白胡子白眉毛的老爹讲故事,其中,有个关于我们村塆的传奇故事。
很久很久,古老的涢河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恶龙,肆虐祸害沿岸的生灵。涢河东岸的沉江口,其上游不远,恰好有一漳河的支流汹涌汇入涢水,激起的巨浪暗流无穷,疾风劲卷恶浪狂泻沉江口。沉江口哦,顿时波涛翻滚,浪花飞溅,险恶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堤坝。此时的恶龙,正在沉江口的深潭里,兴风作浪,横冲直撞。沉江口的堤坝哦,哪经得起如此的残暴,顷刻间,堤毁坝垮,恶浪咆哮着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泻千里。刹那,涢河东岸一片泽国。恶龙的兽行,天谴人怨。玉皇大帝差天将至沉江口,在深潭里的出处,置设斩龙台;天将登临高台,宣召出恶龙斩杀之。故事听来有些离奇,但涢河的沉江口深潭,真的被家乡的人们称为斩龙潭,而且天将登临过的高台,就是生我养我的村塆——徐家龙台。
白胡子白眉毛的老爹告诉我,我们家乡的沉江口,三十年代、四十年代和一九五四年,确实发生过几次堤坝溃口的洪涝灾害。灾害过后,被洪流过度冲击的地方,沦为一片沼泽;土壤质地严重沙化,农田种植旱涝不收;众多的百姓,无奈逃离家园……这就是我的家乡,贫困的根源所在。
我总是爱听《热恋的故乡》那首歌——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依恋在小村周围。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收获着微薄的希望……听着听着,泪水不禁盈溢双眼。啊,家乡再穷,可那时我们的家啊!
儿时,我们几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小伙伴,常在一起嬉戏玩耍。那时,我们还以金、木、水、火、土的属性来次第排序称兄道弟;我最小,排序为土。那个时候,我们就萌生出一个共同的愿望:长大后,一定要走出徐家龙台,走出贫困的家乡,到外面的世界里去寻找幸福,去追寻梦想。
能走出贫困的家乡,读书算一条最好的通道。于是,我们手捧着父母用鸡蛋换来的学费,步入求知的学堂。年少的我们,立下雄心壮志:将来一定出人头地,一定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一定尽其所能改变家乡的贫困面貌。
然而,学海无涯,通达的能有几个。
金和水,聪慧睿智,几经拼搏,终于跨过拥挤不堪的独木桥。如今,金但当着政府部门要职,水为人师表,他们实现了儿时许下的宏愿。
木和火,初中时,先知自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知难而退地回到家,毅然分担起父辈肩上的重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艰辛耕耘在家乡贫瘠的土壤里。但它们没有忘记儿时的心愿,未能熄灭自己心中的梦想。终于有一天,木和火离开了生养他们的故土,拥挤进了熙熙攘攘精彩纷呈的都市里。
木,心灵手巧帮人经营;火,勤劳务实,被人诚聘为建筑工地的管理者。
不出几年,木有了属于自己经营的门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日中天的木,万万没想到,在喜结良缘的迎亲路上,与爱妻双双殒命于一场交通事故中。
火历经无数的艰难磨砺,在城市的建筑市场里,打拼出自己的一方天地。火成就了自己的事业,理所当然地收获了自己甜蜜的爱情。春节期间,火相拥相携着知心爱人,踏上荣归故里的旅途。啊,故乡尽显眼帘——那熟悉的乡镇和村塆,变化不是太大;那熟悉的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着越冬的农作物,还是那样地羸弱纤细……此时的木,心潮澎湃。母亲的容颜,不知苍老到何样?他巴不得即刻扑进母亲的胸怀,用温暖的双手抚平母亲那沧桑褶皱的脸庞。
家就在铁道的那边,跨越过去就到家了。就在此时,一列火车正风驰电掣地行驶过来。木像个斗士似的,要与高速行驶的火车试比天高,他要抢先跨过铁道那边去。木像只狂野的兔子,迅疾奔越铁道,与火车擦身而过。但木的后衣摆被呼啸的疾风掀起,钩挂到火车头的某个部件,木被重重地撞飞至铁道坡下好远……木争强好胜的秉性,落得自戕了性命。
我是土,不相信宿命。虽然读书的路上,总是跌跌撞撞,但我还是拼命去拥挤那难以通达的独木桥。结局令人凄然,但我不气馁,仍然坚持拼搏奋争,始终不懈地苦苦觅寻人生的坦途。
如今,我在异乡的青岛,艰辛地工作着生活着,尽管有些不如人意,但我还是知足常乐。
只是,时常在梦里,梦到年少时的那些事,梦到我们金、木、水、火、土曾经的承诺,梦到依然贫瘠的家乡,在呻吟中召唤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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