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堂哥出嫁闺女,邀我参加婚礼,起个大早,坐了3个多小时的车,风尘仆仆地回到阔别多年的冀南老家。
下车,进村,老远就看见村头堂哥家的屋顶升起袅袅炊烟,走进院子,新盘的三眼大灶,一口大铁锅汩汩地冒热气,案板上堆着小山一样的鸡、鸭、鱼、肉,掌灶的大师傅上下翻飞,手起刀落,“啪啪”地剁肉,旁边围坐几个妇女,有的摘菜,有的洗碗,有的烧火,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听着熟悉的乡音,嗅着炖肉的浓香,一种久违的感觉油然而生,不禁想起儿时的情形
小时候,住在乡下,刚7、8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平时就连油沫星子也很难闻见。那时,最期盼的,莫过于村子里娶媳妇,嫁姑娘,盖新房了(老家人管这叫“过事情”)。过事情,意味着能和大人一道“坐席”,吃上一顿叫人垂涎的“八大碗”
乡谚:“要得发,不离八”。“八大碗”的习俗可说自古就有。乡亲们虽说一年到头土里刨食,苦熬苦干勉强能填饱肚子,但遇到红白喜事,还是勒紧裤袋,“摆上八仙桌,垒起七星灶”,操办“八大碗”来招待亲朋好友,街坊四邻。
其实“八大碗”,并非什么山珍海味,而是由八个大瓷碗盛放的8道农家土菜,荤素搭配,以肉居多,一般包括:黄焖鸡、小酥肉、腐乳肉,烧排骨、再加上虎皮蛋、糯米饭、炖皮渣海带、冷菜拼盘。当然,有时也根据主家的实际情况适当变化一些花样。
不要小看了这八道土菜,它可是老家人过事情,办酒席的“招牌菜”!那些乡厨子,虽说没经过专业训练,但个个身怀绝技,蒸、腌、炸、焖、炖、扣、泡、拌,样样精通,土菜烧出来的味儿,比当今饭店的大师傅还要正宗地道;也别看只有八个粗瓷碗,一桌子摆下来也是满满当当的,每碗盛得都冒了尖,让人看起来就嘴馋,吃起来也过瘾,特别那香喷喷的“红烧肉”,光肥膘就有四根手指并拢在一起那么厚,肥肥白白的一大碗蔚为壮观。由于家养的猪,肉质鲜嫩,炖得时间长,一口咬下去,满嘴都被肉塞得满满的,肥而不腻。
在那饥肠辘辘的日子,一个乡村少年最奢侈的理想,莫过于饱食一顿“八大碗”。记得有一回,邻村一个远房亲戚家过事情,离吉日还有好几天,肚里馋虫的就醒了,爬遍五脏六腑,弄得整个人痒酥酥、酸麻麻的。谁知第二天,娘对我说:“弟弟小,让他去吧”,一听这话,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
娘是好面子的人,她不想带着2个孩子赶场让人背后说道。想到这儿,我哭着点了点头,在家赌气中午只吃了半饱就倒在床上睡了。下午3、4点娘坐席回来,从床上唤醒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从怀里索索掏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一块肥肉,娘把肉一下塞进了我的嘴里,我来不及咀嚼便吞下去,由于性急,竟打了一个嗝,我看见母亲背转身,似乎抽搐了一下
“八大碗”不仅是一桌令人垂涎的“美味佳肴”,更是热情好客淳朴民风的再现,有福同享乡村美德的传承。村里不管谁家有了红白喜事,也不管这家人有钱还是没钱,届时几乎全村人同时行动:杀猪宰羊的,借桌椅板凳的、掌勺洗菜的、上汤沏茶的、迎宾送客的、记账收礼的
到了吉日这天,主家乃至全村,似乎都沉浸在过节的热闹的节日气氛中。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男女老少穿起光鲜的衣裳,喜滋滋地从四面八方赶到主家,几十号乃至上百号人,同时围坐在一个屋檐下,沐着阳光,吹着山风,构成一幅蔚为壮观的田园野炊图。
桌子统一是方桌,每面坐两个人,每桌坐8个人。大家按照辈分长幼依次就座。开席前,大家磕着花生、瓜子,吃着糖球,谈笑风生,场面既温馨又热闹。
席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上菜跑堂的,手里端着红木托盘,身子扭成了麻花,嘴里吆喝着“菜来了”,话音未落,一碗碗冒着尖的大碗菜端上桌。除了土菜,还有土酒,菜是大碗装的,酒也是大碗盛的。酒基本是红苕或者高粱酿的粮食酒,幽幽地散发着醉人的香。
几杯火辣辣的土酒下肚,乡亲们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上至三皇五帝,下至春种秋收,家长里短……末了,道一声“吃饱没,再来呀”,至此一场满含田园野趣的“乡村盛宴”宣告结束。
……“怔着干啥,该坐席了”,正当我出神地沉浸在回忆的当儿,堂哥扯了我一下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闪着晶莹的泪光,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颤抖着端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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