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回乡杂记
时间:2010-11-26 20:18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许厚美子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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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要推倒陈旧再塑辉煌,历史要推翻腐朽再见神奇,人的思想不也应该拂去灰尘,再见光明吗。
客车沿着崎岖的山路颠簸前行,蜿蜒的赤水河傍路流淌,河、路就如同两条平行而又瘦弱的龙,时而稍离时而相依,看上去那样和谐那样安详。其实在这里生活着的人们,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先有的河,还是先有的路,也许它们本就一体,不能分离的吧。
赤水河因它的水色而得名,当然并不是它被污染过的原因。一般河道里的河沙,要么淡黄色,要么黄白色,然而这条河里的河沙就如同它周边的土地,一色赤红,仿佛染了一层颜色。那便是我故乡的颜色,一望无际的红,平坦的河道、散乱的土地、贫瘠的山梁、包括村庄的房屋院墙,那清一色的红是我永远都不能割舍是的眷恋。清澈的河水从一片红色中流过,就被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如同染房里染缸中的染色水。
就在这不宽不深不湍不急的河水中,流淌着我无限美好的童年记忆,初春的浴仲夏的捞鱼摸虾,秋在河道里无忧无虑的追逐,冬在永不结冰的河道旁,找寻那些生的惊喜。然而人总要长大,总想着要奔向美好,于是我们一批批的离开了,离开了记载着我们无限美好的故乡,因为它除了温饱它再也给予不了我们太多,然而离开却有着些许的怀念和不舍。也许人生就如同这缓缓流过的河水一样吧,流过去了,就不能回头,只能在记忆里一次次的回味、咀嚼。
客车就趴在傍河的山间公路上艰难爬行,当看到两座山拥着的一个村庄,故乡近了慢慢的近了。枯黄的野草覆盖不了山的脊梁,稀疏的树木掩饰不住荒索。我不禁有些悲哀,一点没变,光秃的山坡低矮的房舍,清澈的河水,散落在河畔山脚的一块块土地。记忆中家乡就是如此,然而我却一点也没有找到童年美好的那种欢乐,有的只是莫名的酸楚和无尽的忧愁。正如鲁迅所说的那样“故乡本就如此吧”,看惯了繁华才会觉得荒芜,而在这里生活的久了,也许就一点不觉的了,我这样劝慰着自己。
当客车艰难的打了一个饱嗝,停下了。我深深吸了口气,轻轻的踏上了这片生我养我、留着我许多美好记忆和太多太多牵绊的,贫瘠的土地。几个本家欢喜的同我寒暄了一阵,便邀我赶紧往‘家’里走。
故乡的街道是用石板铺就的,这在我们那个山村并不困难,因为村边一座叫“天书山”的石山,就是一处天然的石板‘生产基地’。山上的石头就如同一页页的纸张,“天书山”便由此得名。由于它利于开采,又容易成材,庄户人家盖房砌墙就乐于取用,当理好房筑好院,只要你勤快,院里院外的铺一层石板,那是轻而易举的事,铺了石板不单雨天免了烂泥沾鞋,秋收晒粮也容易收拾,不过也有些不好的地方,那就是牲口走在上面,容易跌倒,(当然刚铺就的滑不倒,)如果你去我们村,要是见到牲口,头低的几乎趴在地面上,颤颤巍巍的行走,不要奇怪,那是它的习惯。还有到了冬天,下雪结冰,人就容易跌跤,所以村里一般在上坡或下道地方,都留有石眼儿,那是冬天以备老人出行只用,一到雪天或结冰,把事先准备好的木棍插到石眼儿里就好了。当然年轻一点的大多不用如此设施,他们连跑带划的就可以走家串户,既好玩又刺激,好玩的是‘一步十米’,刺激的是,一个不慎,磕的头破血出,那是稀疏平常的事。所以周围村庄流传着一个关于我们村的笑话,或者说另类的见解,说“集市上见到‘近视眼’的牲口,或一头疤痕的人,不用问那就是寨子(我们村名)的,因为牲口怕跌倒,用眼过度,就近视了,人头上的疤痕,当然是磕出来的’。的确,我们村的孩子,尤其男孩,那个不是‘历经百跌、头负重伤’。
虽然石板路有诸般弊端,但它们利还是远远大于弊,再说冬天下雪结冰的时日又能有多少,至于牲畜‘近视’,那人是管不了那么多的,自古以来什么事,人不是以自我为中心。于是村里住的人家,你家接我家,我家接他家,祖祖辈辈铺下来,大街小巷就铺成了石板路,它们大多光滑如砥,走上去如同走在大理石地面上。看着它们的光洁,你也许认为它们做这个功用,一定时日非短了,其实不然,这种页板石在山上时,是被一层层的泥土隔着,它们有厚有薄,开采出来后,经过雨水的冲刷,加之人畜的行走踏磨,就变成如此光洁如镜了,当然岁月也是它们平滑的因素,因为再粗粝坚硬的石头,也经不起雨雪风霜的舔舐。
在本家的陪同下,我走到了那个我熟识的院落。那是我们家,生我养我祖祖辈辈住过的家,我的鼻孔有些酸涩。从十几年前我跟随父母离开,到今天,这里无时无刻不牵引着我的心,也许是我太念旧了吧,用妻一句话“一个破家,还有什么好惦念的”,妻,你不懂,你不懂一个少年离家人的苦楚和难舍,其实他们并不想这样背井离乡,虽然家乡贫瘠抑或是荒凉,而那份对家乡的挚爱,也是难于与他人道明的。
我们家的院落早已一片残败,本就不高的石头墙业已颓掉,站在街上就能看到院里没人高的杂草,曾经的房子也没了房顶,檩条斜歪着倒在屋山墙上,墙上残存的泥土上长满了狗尾巴草,在冬日的这个午后随风摇弋,房门还挂在门框上,只是腐朽了,看样子用手一摸,它就要掉下来。我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懊悔自己回来,如果我不看到家如此的残败,我的记忆里也许永远有一个美好的梦,如今梦醒了,我的心有些微微的痛。也许听到了我的感叹,本家兄弟无奈的说了他的苦楚。
当年父母离开家的时候,托付他们家帮忙照看房子,以备我父母落叶归根,条件就是我们家那点穷家当,全部归他们家,虽然家当不多,但他们是答应了的。后来他们也一直履行着承诺,前几年他的几个儿子相继结婚,他先盖了新房,又翻修了他祖上留给他,他也一直住着的老房,这就令他没了居住的地方,于是他搬进了这个我们曾经生活的院落。后来几个儿子又相继出去觅生活了,留下了他用大半辈子操心费力巴结起来的一套套房子院落,这些房子也需要人照管,人少房多,自己又上了岁数,再没有当初的能力,慢慢就把我们家的老院落荒废了,以至于成了如今的这副景象。
他说的满是无奈和歉意,也许还有些委屈,我强装笑颜,也完全理解他的苦衷,如今农村不都是十室九空的吗,为了生活他们拖家带口背井离乡,留下一个个院落就这样被荒芜颓废。
我在‘家’门前踟蹰了很久,记忆里我从来没有如此犹豫过,即便是打算回来的时候,也从未想到过,走到自家门前会如此的出进不定。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家,我还是走了进去。踩着一堆乱槐荆棘(那是曾经的院门)我进了“家门”。当踏进院落的那一刻,我心绪翻腾热泪盈眶,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楚撕扯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用手揉了揉双眼,努力不让自己流泪。边上一个我子侄辈分的后生(听说我要回家,他是特意从外地赶回家的),见我如此他不禁笑了笑,也许看见我看他,他又有些尴尬,赶忙扭头走开了,我心中悠悠的想到“唉,你也许还不懂一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人内心的伤痛,特别看到自己曾经生活的家园如此破败和荒凉时的悲苦”。
跟随我的记忆,我独自流着泪,在院落里踩倒荒草,找寻可以安抚我痛苦灵魂的寄托。门前垫脚石侧一株绿色映入眼帘,我努力的走了过去。记忆里那是一个鸡舍,儿时那上面放着一瓮咸菜,那是一家人赖以下饭的就菜,有时上面还放一些桃李的幼苗,那是我同哥哥在院边道旁的角落里挖来的。如今咸菜瓮早已不在。鸡舍也已倒了,近了我才分辨出,那是一棵马尾松。记忆立刻回到了童年,那是我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在山里发现了它(也许就是眼前这棵松树),一般的马尾松都瘦骨嶙峋枯枝败叶,而它却矮矮胖胖嫩枝翠叶,那么娇小却令人怜爱,现在想想,也许是它初生,根系还赖于父母的缘故吧,于是我同哥哥把他薅回了家,想像桃李一样把它栽起来。回家后母亲告诉我们,一它太小,没有太大的根系,恐难以成活,二它适宜于荒山,盆栽恐怕不适应,三家里不能栽这种树,因为这种树象征着贫瘠中求生存,寓意不祥,四家里也没地方栽了,那些看起来有些空闲的地方都摆满了我们兄弟两的移栽品。但执拗的我们还是用塑料袋,把它栽了起来,还好它没负我们所望,后来它就一直在那个鸡舍上成长,由塑料袋又换成了水泥袋,慢慢它长大了,依然嫩枝翠叶,较之那些桃李花卉好养的多。
如今它变了,变的瘦骨嶙峋枯枝残叶,但它似乎仍没有放弃生的劲头,它脚下是随处可见的石板,记忆里包裹它的水泥袋早已荡然无存,那点本就少的可怜的土,如今被雨水冲刷的所剩无几,凌乱的根四处伸展着。我惊奇的发现它的一个根须,已经走过了石板,伸到了院落的土地上,也许正是这根根须才支撑它,还有一抹绿色吧,我突然感触颇多,为我们当年的懵懂无知,让它背井离乡而抱歉,又为它的坚韧而感动。它不正如同我们一样吗,远离故土却依然努力着生存,虽然很渺茫很无助,但只要有一根根须可以汲取养料,我们就不会放弃。
我轻轻将它周围的枯草扒拉开,本家见我如此不禁说“前几年在这里住,我还好好侍弄过它,后来搬出去了,也就无暇顾及它了”,我知道本家说的是真的,这从它一直呆在我们当年放置的地方就可以看出来,也许没有他的照料,它也不会在今天让我见到这一抹绿。
我不想再把它改移他出,因为那会让它又一次‘颠沛流离’,我小心翼翼的搬起它的身躯,本家会意的将它脚下的石板挪走,我轻轻放下它,用手将它周围松软的泥土,扒拉到它的根须上,并为它祈祷,希望它绿荫百年。
晚上我决计第二天离开,因为这次偶然的回家,让我懂得了很多,人,不该为一些陈腐而劳神伤感,城市要推倒破旧重建辉煌,历史要推翻腐朽再造神奇,人的思想不也应该拂去灰尘,才能再见美好吗。
第二天,伴着鸡鸣,看着晨曦,我登上了回家的客车,客车摇摇晃晃起伏不定,转过一道道山谷,故乡远了,慢慢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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