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一片正在生长着夏粮的庄稼地,被农历三月到五月的雨水遗忘。 在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的人们,却一直不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就像被自己的命运雇来的奴仆一样,无条件地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地劳作、耕种。
那么,究竟谁是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人们抬起头,望一眼天空,万里无云,熊熊燃烧的日头用酷热,向俯身于大地辛勤劳作的人们展示着一个主人至高无上的威严。
大地上热浪汹涌,浸在热浪中的这片土地,成了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雷响田。”
大地上正在生长着的春小麦,豌豆,胡麻,玉米,谷子等粮食作物,尤如在这片土地上正在成长着的孩子们,一个个面黄饥瘦,骨瘦如柴。
每一茬作物,都是在生命线上挣扎着才能成长,每一年都免不了要经历三月到五月之间地狱般的暴晒和沙尘的肆虐。
等待一场雨水,从此就成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最大的愿望。
小麦的叶子蜷曲了,如同松针,豌豆的秧子萎蔫了,就像断了气的生灵,胡麻蜷缩着瘦小的身子,把刚开始绽放的毛蓝色的花瓣藏进单薄的怀里,玉米的叶子开始发白,像“白了头”的少年,羞答答地不知所措。谷子高擎着业已风干的两片僵直的托叶,伸向天空,如同山头上跪地求雨的人们,嗓子里却干得发不出来了声音……
山头上,祈神求雨的人群,宛如一条巨龙,在烈日下缓缓地蠕动,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日头就像烧红了大铁球,向地面上喷火,小麦地,豌豆地,胡麻地,玉米地,谷子地,一片接着一片地枯死,就像一只患了毒疮的脑壳,溃烂的面积在热浪里迅速地扩散,干旱,如同瘟疫一样在大地上蔓延,生长了几十年的老榆树,枝梢枯死了,起风的时候,沙尘卷着干枯的枝条在村庄里四处乱窜。
麦苗干枯了,风沙一来,麦苗如同死兽身体上风干了的毛发,轻飘飘地随风而起,一团一团,被狂风卷进沟底,被沙尘掩埋了;豌豆的秧苗也干枯了,还没有来得及长大的豆荚,就像野狗的趾甲一样,干瘪僵直,让人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抱头大哭一场,胡麻瘦弱的茎秆被狂风折折了,业已结球的胡麻苗,耷拉着火柴头大小的脑袋,在狂风里无可奈何地飘摇;玉米只有半尺多高,抽了雄穗,雌穗也露出了缨子,玉米成了此时大地上唯一绿着的庄稼,它们准备用它较为厚实的身板,成全一粒玉米种子在春天所许下的诺言,但它们却不知道,每一个作物的种子在春天都曾经许下了诺言,可是天不下雨,它们能有什么办法呢?谷子卷紧叶子,尽量减少体内水分的散失,求生的欲望让它们在烈日下变得如此顽强,然而,瘦小的身躯怎能禁得起日头发了疯一般的烤晒呢。
求雨无望的人们,从山顶上爬起来,回到了村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沾满了泥土,人们已经没有力气在乎沾在脸上的泥土了,农历的三月到五月,村庄里的人们都强劲的日头底下蓬头垢面。
夏粮绝产了,但人们还没有绝望,他们虽然不知道有位哲人说过:“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但他们都知道,一年里,雨水迟早是要来的,夏粮绝产了,秋粮还有希望,哪怕只是一场透雨,这里的人们就满足了,这里的秋粮也满足了。
人们也许从来没有想过,这种让庄稼深受苦难的日子究竟还要多久,这里的人们都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片土地,被雨水遗忘得太久太久。
是的,人们的侥幸是没有错的,雨水迟早会来。
一场大雨,让这片大地上的秋天殷实了起来,满山遍野,尽是土豆憨实的秧苗和荞麦繁硕的枝头。
打谷场上,人们的脸上露出了一年中仅有的一丝笑容,在那一刻,就足以将多年来的爬满额头的皱纹全部抚平,从新打下来的荞麦堆上掬起一捧荞麦,一嗓子秦腔在空旷的田野里久久回荡。
2008年4月5日于巴彦高勒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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