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华的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他活了快七十岁了还是头一次来到煤矿。要不是颜华在井下出了伤工,矿上派车把他接来,恐怕他这辈子也出不了大山了。
颜华的父亲穿一身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织的大线布的黑棉袄黑棉裤,腰里系一条黑绳子,头上戴一顶狐狸皮的黄帽子,脸上的皱纹就跟那小刀子刻的似的,又细又深。脸皮跟那松树皮一样。他这打扮,真有点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小炉匠。
颜华的家在长城的北面,到的长城的脚下,往北还得翻两座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颜华刚到矿上时,有一年慰问标兵,我去了一次颜华的家。他家在半山腰盖了三间房,用石头干码的院墙,有一人多高。墙根堆着树枝,院里有一盘石碾。石碾的面非常光滑,象是经常使用一样。蹬上七八个台阶,才能进屋。进屋就是一口大锅。锅旁边是一口大缸。进里屋是大炕,炕上没有炕席,是用牛皮纸糊的炕面。炕头那块被火烤得都发黑了。我进屋没注意,一脚就迈进了炉坑里。屋里没灯,地下有两个大板柜,是用大漆油的,黑红黑红的发亮。墙上挂着三联镜子,镜子上是毛主席的画像,两边是毛主席的语录。颜华的母亲去世的早,三个哥哥都在县城,颜华的母亲活着的时候,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得了肺结核后吐血死了。墙上还有他母亲吐血喷出的血痕。
看了颜华家的状况,我们也没多呆,把矿里的慰问品放下我们就走了。
颜华出工伤后,矿上不他接来,我看到了颜华的父亲,可老多了。尤其是他下巴上的那缕山羊胡子,就象特大号的白云毛笔一样,又白又密。而且还翘着。
颜华的父亲来到矿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而且出了很多的笑料。
早晨,颜华的父亲到职工食堂排队买粥,他看到排着长长队等着的人,心里想:这家伙好几千人都吃粥,这得用多大的锅呀。打完饭回到颜华的宿舍就问:“四呀,矿上得有万八千人吧。”我们在一旁听着“这家伙要是万八千人都吃粥,这得多大的锅呀,还不得划着小船去豁了锅呀。”我们听了谁也没敢笑。颜华的父亲接着有说:“我看那好几十人也搂不过来的大烟囱,整天冒着大黑烟,这家伙,一天得烧多少柴火!”我们实在憋不住了,都笑了起来。颜华赶紧给父亲解释。颜华的父亲又说:“那烟囱不烧柴火呀?”怕老人不得劲我们笑着都出了屋子。
山里人没见过世面,他们用最原始的目光审视世界审视事物,用最本质的语言表达最真实的情感。这种来自血液深处的淳朴的审美,其实是人类最古老的保留价值和本质。
颜华刚到矿上的时候,也出过笑话。春节三天双工,矿上给上班的每人发两个松花蛋,两根腊肠,两个馒头。到井下吃饭的时候,颜华把松花蛋磕开一看,发现黑了,他顺手就扔了,他磕开第二个发现还是黑的,就又扔了。颜华以为是鸡蛋坏了,他并不知道松花蛋就是黑颜色的。上井后他就找到卖饭的女服务员:“大姐,你昨天给我的鸡蛋是坏的,我也没吃就扔了。”服务员一听,又给了他两个。这回颜华在窗口就磕开了。他磕开一看:“大姐,你也不对呀,你给我的还是坏的。”服务员接过一看,真是哭笑不得,“就是这样的,这不是鸡蛋,这是松花蛋。”整得颜华一阵大红脸。从此,我们见了颜华就说,大姐,你也不对呀,你给我的鸡蛋都是坏的呀。
颜华的这个笑料和他父亲出现的笑话,已经成了矿上笑料的经典了。
颜华的伤好得不忒利落,他的父亲就回了山里,临走时,颜华拉着父亲的铁皮一样的大手,流着眼泪说:"爸爸,你就在这住着吧,别走了"。颜华的父亲从儿子的手里抽出手来:“四呀,其实我也不想走,可是你妈,就她一个人躺在山坡上,我不放心哪,我得回去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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