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丰创意园,有三件展品引起我的注意。一件是电焊机,一件是塑料椅子,一件是骨瓷茶杯。电焊机小巧精致,机壳丹红,仿佛是一件工艺品,看着就让人喜爱。而那把塑料椅子,主人介绍说原本是一张圆形的塑料板,而现在这把椅子是折叠出来的,运输或者储存时把它恢复原状,所占空间自然极少。巧得很,折叠出来的椅子也是红色——电焊机那样的丹红,而使人联想北京秋柿那样的色泽。年轻时,我在工厂里做过工人,熟悉电焊机那样的东西,黑黑的很丑陋,在车间灰色的水泥地爬来爬去,不时迸射出刺目的蓝色的闪光,哪里想到今天竟是这个“俊”模样了呢? 但我感兴趣的还是那两只茶杯。茶杯洁白,杯盖的顶部,也就是杯纽,是一只小鹿,两只杯子一对,一只是金色的,一只是银色的。这样的杯子,在台湾卖八百元,而在大陆只卖二百元。或者说在大陆卖二百元的杯子,渡过海峡便身价倍增,增长了六百元,这当然叫人高兴。如果杯纽不是这样的形态,台湾人还会这样感兴趣吗?而小鹿的姿态也的确讨人喜欢,四肢跪卧,安安静静的仿佛在谛听大地的呼吸,树枝一样的鹿角丰盛地伸展开来。主人说,这就是麋鹿。 麋鹿我是知道的,原本是中国的土生物种,由于人类的杀戮,最 后仅有北京的南海子尚存。1900年八国联军将它们劫掠到欧洲,近年重返故乡,有一些回到了南海子,还有一些来到了大丰。大丰人自豪地说,现在,他们这里的麋鹿有一千多只,是世界上麋鹿最多的地方。而这里的麋鹿也的确多,在放养区,这里一只,那里一只,而在枯黄的草滩上,有数十只麋鹿安详地享受深秋的阳光。几只幼鹿站在树丛背后瞪大乌黑的眼睛谛视我们,一动也不动,我们很想停下来,可是观光车一闪而过,哪里给我们半点时间呢?观光车驶过去了,我依然回头遥望,在绿叶的缝隙里,黑亮的几点波光眨动,那是幼鹿的眼睛吗? 俄罗斯作家普里什文在一篇散文里,讲述他与梅花鹿——麋鹿的同类,相遇的情景,那是一头母鹿,携带三只小鹿在溪边饮水。一只小鹿已经长出鹿角,“毛绒绒的,红桃颜色,长在有一双美丽大灰眼睛的活的脑袋上。这灰眼睛刚向水面低下头去的时候,旁边出现了一个没有角的的脑袋,眼睛更加美丽,不过不是灰色的,而是又黑又亮的。在这母鹿身旁,有一只幼鹿,鹿茸还没有长成,只有两个细细的尖疙瘩,另外还有一只非常小的鹿,一个小不点”,在母鹿与普里什文之间停下来,母鹿想找小鹿,抬头寻找的时候,眼光落在普里什文的身上,“它愣住了,呆呆地研究我”。“我”也愣住了,凝视这只美丽的母鹿,“它的嘴是黑色的,就动物来说,这嘴是太小了,但是耳朵非常大,显得那么端正,那么机警,一只耳朵上还有一个孔:看过去是透亮的。其他任何细节我都顾不上,我的注意力全叫那双美丽的又黑又亮的眼睛吸引住了——那不是眼睛,完全像花儿。”像花一样 的眼睛该有多么美丽!可惜我没有机会与麋鹿近距离接触,不能长久地端详它们的眼睛,也应是如同花朵一般美丽吧。然而,看到这样的眼睛,普里什文笔端一转,“有人看到这样的花儿,竟会用枪瞄准它”,“射出可怕的子弹,使它得了这透亮的弹孔”,这样的弹孔当然不只是对梅花鹿,对麋鹿也是如此,而在冷兵器时代,只是用箭和箭孔代替枪和弹孔而已。 1739年,乾隆皇帝来到南苑打猎,捕获了几种山禽,呈供给她的母亲,为此写了一首诗,其中有这样四句:“马足奔如电,鹰眸迅似星。山禽味鲜洁,飞骑进慈宁。”是哪种山禽呢?乾隆没有解释。到了第二年,乾隆再次来到南苑,这一次是陪母亲一起来的,为此写了八首诗作为纪念,诗的题目是:《秋日奉皇太后驾幸南苑即事》。其中有一首这样吟哦:“扈从常承爱日晖,五云高捧凤与翚。问安户外亲调膳,手射郊原鹿正肥。”南苑这个地方,是清朝皇室的狩猎之处,麋鹿之所以在十九世纪,还可以在这里寻觅到,是不仅作为观赏,而且是作为猎物存在的。在箭簇冰冷的锋芒之下,麋鹿们会想到什么呢?或者只是慌张的惊恐与不解,犹如普里什文笔下那只秀美的鹿“抬起头”,“它凭自己的天性是没法觉察人间的丑恶”,而这里则不仅是丑恶而且是血腥的杀戮了。 还是普里什文,在《大自然的日历》中说,俄罗斯人喜欢把湖泊比喻为大地的眼睛。这大地的眼睛要比万物更早地消逝,在森林中刚刚展开争夺落日余晖的时候,有些树梢燃起了熊熊火焰,“宛如树木本身放光的时候“,湖水却好像死去了一般,仿佛”一座埋着死鱼的坟墓”。缤纷的万物的精灵呀,难道不是大地的轻盈的呼吸?美丽的麋鹿当然也是,柔弱而纤细、绵远而幽微,仿佛纺车上拉长的明亮的丝线,一丝一缕地轻忽脉动,这就难免不使我忧虑,担心这微渺的丝线不要被扯断。因为,它们依旧处于野生灭绝的级别。这就希望,在大丰,在大丰市的中心区域竖立一尊四肢雄劲、鹿角高耸且缀满鲜花的鹿王雕像,在这尊雕像面前,或许会使我们的心灵少些丑恶与杀戮,多些纯洁而高尚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