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是阳关以西了吧,离开渭城那个酒店已很久了,又好象我从来都没在那里呆过。那里遗留了我太多感伤和惆怅。喝完王维敬给我的酒后。他含着泪花对我说“西出阳关无故人” 。我喝下混着王维的眼泪和黄沙的浊酒,头也不回地跨上将军送我的那匹枣血宝马一路向西而去。 城外有一棵很老的歪柳树,当我打马走过时我看到柳家姑娘站在树下等我 。她说当你喝第一盏酒的时候我就来等你了,我知道今天你一定要离开,所以我要在这等你。我立再马上,动情地看着她那干净的柳色脸庞。没有任何言语。弱风扶柳背景下成就了这场凄凄的告别仪式,风吹动她的秀发,让我想到柳叶飘落时的孤依无助。而我天涯漂泊孤寂的愁又在何时能解脱。 柳家姑娘秋水似剪的眸子,洞穿我所有的心事。
阳关不好吗?
阳关很美
你不愿呆在阳关吗
阳关留下了我纯美牵挂留守
阳关的酒烈吗
酒是好酒,让人相思,渗着柳色女儿香的芳淳,难以忘怀。
那你还走吗
走
为什么
为了还能回来看你
为了塞外千里牧场,牛羊奔跑。
为了南国山河秀丽永长。
为了娇妻弱儿不再沦丧。
那你是一定要走
我没有说话,抬起头一直望着西北方,朦胧中我好象看到了狼烟四起,金戈交鸣,猎猎旌旗,横尸遍野。我把目光从遥远拉回现在,因为我已听见了我熟悉的古筝声,这是一曲流传已久的《渭城曲》。那年我刚到阳关,在那个雨夜,在柳家姑娘的闺阁里她为我弹奏久绝民间的《渭城曲》。一身月白色衣衫,水袖如云,在温柔的烛光里她影影灼灼,轻捋如藕手臂,纤纤十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抚,漫天梨花开落,北雁南回风声鹤唳,风生水起,荡起水心中的涟漪。月白风寒,携一季风霜,走来衰草连天的怒气冲冲。我这一天涯孤旅浪子又有谁疼惜过,在柳家姑娘的筝声里,我平静地睡去,我以为我不会醒来。我想忘记过去地所有,但我忘记了忘记是最好地记忆。忘得越快,你记得越清晰。在某个黄昏我不得不醒来,我听到几声落单孤雁的哀鸣和几声犬吠声。
风卷起一地的白草,柳家姑娘杏色衣杉在风中翩翩起舞,与漫漫黄沙构成一幅苍苍画卷,在大漠边陲悬挂。筝声如莲花般开落,如眉的柳叶纷飞。落花流水,天上人间。琴音里夹杂了太多的哀怨与忧伤,多少不舍,多少委屈,在琴音里到处飞扬,弥漫于整个渭城。情到浓时,恨已生。柳家姑娘随着琴音起舞,罗袖轻抚。在她生动的脸上已泪光荧荧。
这是为你的最后一舞,以后在荒凉的漠北荒原,你能忆起有一个女子曾在你未踏大漠前为你作过别离之舞。这支舞叫《柳家姑娘》,我们小镇每个未嫁的姑娘都要会的舞蹈。我祖母传给我母亲,我母亲又在我十六岁那年传给了我。
杨柳依依,黄雀唧唧。
美人如昔,乱我心兮
我欲御风,风萧水寒。
这是风的舞蹈,这是水的舞蹈,这是柳在飘舞。清幽而奢华。我穷尽我的语言才能也无法描述出柳家姑娘的卓越舞姿。
柳家姑娘,我已听懂你用生命舞出的语言。
我从马上下来,看着如娴花照水一般安静的柳家姑娘,她此时已香汗微渗,娇喘吁吁,额上沾着几缕湿湿的头发。不停地用衣袖擦拭着,偶露几丝不易觉察的羞赧。完全失去了南国女子应有的庄重于典雅。
我却怎么高兴不起来,离别在即的痛正恃无忌惮地敲击着我地心,薄如蝉翼地刀温柔地割开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是谁曾经摆弄了我们的相聚 。柳家姑娘,是谁使你这一端庄矜持的女子此刻如此的忙乱,是我亦或是这次离别。你那让人怜惜的愁怨该如何才能化解。
柳家姑娘撕下腰间长带,手书:
刘郎已去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从此以后,你我天涯相隔,思念似水长,一腔愁肠无托处,我将此带一分为二,你持上句:‘刘郎已去蓬山远’,我持‘更隔蓬山几万重’。即使你战死沙场,我也会远赴漠北将你的尸首驮回中原,葬在我门前的柳树旁,日夜守侯着你,看看蓬山究竟隔了几万重”。我接过早已溅满泪痕娟秀字体的诗句衣带,细心地折好,放入衣襟深处,我要好好保护着这份珍贵的信物,在遥远的苦寒之地它就是我的柳家姑娘。
我寒窗十年熟读圣贤之书,而此时此刻我失去了基本的语言能力,我意识到任何语言都是那样地苍白无力。我抬起无神的眼睛望着柳家姑娘,她那含情脉脉清澈的眼睛能将我融化。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否则我将不会再有任何勇气离开阳关,只能跟着她回到那家酒店。那么,我的责任,我的抱负,我的热血该向哪里泼洒。我义无返顾的选择离开,我知道我这样做犯了天下所有男人的错误,我知道我会后悔,但,柳儿,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一定会。
就这样我头也不回地跨上骏马,向西北疾驰而去,万千的不舍被我抛再身后,留下柳家姑娘一人孤零零地呆在西风里,品尝一个人地孤依无助。我知道她会哭泣,会难过。柳儿,等着我,等我夺回我们美丽地河山凯旋而归。
我发疯一样抽打着马背,不能让自己停下来。一路衰草遍地,干枯而萧索,人民流离失所。百余里了无人烟。偶有寒雁从头顶掠过。整个辽阔的北疆大地生灵涂炭,让北国水草丰盛,牛羊壮,这是我作为一名边关将士的历史责任。
这年冬天我带领七万人马与匈奴五万骑兵短兵相接,在丰茂的大草原,为了草原,为了牛羊,为了尊严。苍穹下,野蛮与文明在进行一场更加野蛮的争夺。惨烈,让我这样一个经常的刀口讨生活的人也为之惊恐,在一个清冷的早晨我意识到我还活着。火仍在燃烧着荒草,残损的旌旗依然猎猎作响。一天前还是活生生的兄弟此时却永远地长眠于这片陌生的土地。这会不会也是我未来的归宿,到那时柳家姑娘真的会凄凉地驮着我的尸首在大漠边陲行走吗?
七万兄弟躺下了六万,我带着这些伤残的一万余人,加上缴获的牛羊,瓷器,还有三千俘虏,踏上归途。我们受到安西都护的赏赐,都护大人要将此捷报用八百里加急文书传回京师。在传书官临行的那个晚上,我在营帐宴请了他,请他在路过阳关时将我的消息告诉柳家姑娘。
此后我便在荒凉的大漠边陲日日等候他的消息。夜晚我们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想着遥远的心事。思念着南国的妻儿的望穿秋水的等候。何时才能回到梦的家。夜风凌列,一刀刀割裂皮肤。饥饿的滋味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袭来,舍不得吃下战马,只要用喂马的水草来充饥。
七日后的那个醉人的黄昏,传书官终于带回了遥远的思念。一坛名为“红袖”的新酒,一封家书。
“你走的那个春天,我们小镇来了个酿酒师,她说如果我愿意的话,她可以教我酿酒。于是我就和她学习酿酒。我知道你是喜欢喝酒的,况且塞外天寒地冻你喝了后可以暖暖身子。我用三个月的时间酿了这坛‘红袖’,我怕路途遥远那个传书官不小心摔破酒坛,我特意用红绸缠了好多圈。每到深夜我就为你弹奏那曲你最喜欢的《渭城曲》,在大漠除了风声也没人为你弹曲子。你听道了吗。”
我一个人抱着“红袖”,怀揣着家书,来到山冈后面。我拔掉酒坛上的封泥,一口灌下去,溅得满脸都是酒,温暖的液体从我眼里流了出来。我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酒。如果我还算是个硬汉子的话,我在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战场上不曾退缩,不曾流泪。为何这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女子的一封家书竟使我泪流满面。我不停地喝酒,不断地想着温柔可人的柳家姑娘。"红绣"芳醇浓烈,犹如一把思念的刀不断地刺穿破碎的心,越喝刺得越痛,相思不断疯长漫过我的头顶,将我紧紧缠绕,想挣脱却越挣越紧。
战争不断地发生,又不断地结束,有人不断地死去,又有人补充上来。我已习惯饮马江湖的生活,杀戮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恐惧与同情的牵绊,杀与被杀都是一种生活方式。此时我尽量不去想念柳家姑娘,在与世无争的柳家姑娘面前我是如此的罪不可赎。
元和八年,匈奴大兵压近玉门关,玉门告急。敌我双方进行了近乎泯灭人性的残酷战争,双方死亡人数以万计。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从爆发到结束整整耗时三年。三年时间说长也太长,说短也很短,其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也可能什么都不发生。
战争的过程很简单,结果却难以预料。终于等到班师回朝的那一天,幸存的两千士兵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痕踏上回安西的征途。旷野依旧萧索,战争并没有改变什么。天辽野阔,苍寒的天幕下只有我们这一股散兵游勇的孤独前行。已近暮冬,大地苍寂异常,一切生灵都已悄悄隐没。小路在焦枯的草原上蜿蜒,绵长而曲折,最后步得步拐进安西。三年未归,营地已缺失了应有的声气,少了些许鲜活。
有人报告说前两天军士巡视时在后崖见到一个中原女子昏倒在路旁。军医许先生说她伤势很重,已在修养了。在昏迷时老喊将军你的名字。许先生说可能是你的夫人来看你了。。。。。。。。。
未等他说完,我就推开他,不顾一切冲到营帐。
我呆立在一旁,躺在软床上的就是我魂牵梦萦的柳家姑娘吗,还是那个端庄娴雅的阳关柳儿吗。那如缎的秀发经过怎样的风雨成了现在的焦黄干枯,如月涓然的脸庞经过多少季的风霜而变得憔悴不堪。凌乱破旧的衣衫经历了几多艰难。傻柳儿。你为什么没能替我照顾好你。
我摇晃着虚弱无力的柳家姑娘,哭喊着:“柳儿,你醒醒呀,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我蹲在柳儿身旁悲痛欲绝,在场的这些经常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汉子何时见过他们的将军这一刚强的汉子有如此的侠骨柔肠,多少凶险他都勇敢挺过,何曾见他落泪过。孰不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在帐外,许先生对我说。将军,中原离大漠何止千里,其中的艰难欲凶险是你我都曾经历过的。想来她一介女流,竟能徒步千里,如若没有必要完成的心愿定难以做到。我许某人行医半生还不知一个人的意志力是可以如此顽强。并且伤势如此之严重。
没有救治的希望了
是的,一路上气候反复无常,染上风寒没得到及时救治。已埋下隐患。后背曾被马蹄踩伤已经感染。双足因长时间行走没得到休息而失去知觉。
现在是她在这个世上得最后时光,好好珍惜。许先生不住地摇头,是在叹惋,又象是无奈。
我回到营帐,柳儿仍在昏迷。她安静地躺着,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我握着她洁白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和她说话,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我一遍遍地给她梳头,一遍一遍地给她擦拭脸夹。喂她喝马奶。
在一个傍晚柳儿终于醒了,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我,什么都没说。只见清澈的眼泪唰刷地往下流。既而放声痛哭。积郁太久的委屈得以宣泄。我从来没见她这样大声地哭过。我忙乱地为她擦拭眼泪,不住地安慰她:柳儿,不哭,我们不哭,到家了,到家了。可这是谁的家呀。
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都三年没你的消息了。我 。。。。我 。。。。是来驮你的尸首回去的。。。。柳儿哭着,断断续续地说。
好,我们这就回去。我们回阳关去。我这就陪着柳儿回去。我哽咽着,眼里含着泪花,早已泣不成声。
柳儿开心地笑了,但由于兴奋过度又昏过去了。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她又醒了过来。
你知道我这一路有多么辛苦吗:
我在阳关买了一匹宝马,还带了一包袱我们阳关今春盛开的桃花。可没走几天,马儿脱缰了,我拉着缰绳不放被马脱了好远。等我又要拉它时它反过来踢了我一脚,我就被踢到山崖下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来,马儿不见了我怎么把你的尸首驮回来呀,现在看来是不用了,你还活着。
一天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很冷,我无处躲藏。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可里面黑忽忽的,还有奇怪的声音,我也不敢进去,只好抱着自己呆在雨里发抖。
我还迷路了,有三次我走着走着竟又走回阳关了。
带的干粮吃完了,没东西吃,我很饿,我都哭了。
我还经常从睡梦中被惊醒,梦中你真的死了
不想着一走竟从春天走到了另一个春天。
你真的死了。我要把你用马驮回阳关,掩埋在大柳树下,日日守侯着你,让你陪我一起衰老。
在一个天气很好的黄昏,我把柳儿背出营帐,陪她看草原落日。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天辽野阔,高远而蔚蓝。天幕下牛羊在释意奔跑,草香味馄着野草味随着野风扑鼻而来。云朵的天空飘荡。柳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看起来很兴奋。我采许多好看的野花插在她头上,她问,好看吗?我说,当然好看。我们的柳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她羞赧地偷偷地笑。她说这里也很美,怪不得你不愿回去呢。要不我就在这里陪你,就像他们一样,她指着一对牧马的夫妻说。你我在这里策马奔腾,你牧马,我放羊。等又了孩子,就让他们坐在草地上玩耍。你说好吗?
我说,到那时我天天陪你看日落,在黄昏时赶着羊群回去,说着话,笑着,我们一定很幸福。
我背着柳儿慢慢在草原上走着,柳儿手拿些花儿,天好蓝,云好轻。温暖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轻柔,像情人的手在轻轻的抚摩。而柳家姑娘垂下了手,她永远安静地停在了我的背上,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她眷恋的尘世间,离开了我,离开了美丽的大草原,没留下一丝怨恨,只留下沉重的叹息在我后背上。
战事结束了。关外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祥和,人们迎来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丽,匈奴西迁。而我以三十岁的年龄告老还乡,驮着柳家姑娘孤独地行走在回阳关的路途上,夕阳下我们的背影被拉得越来越长。我所谓的建功立业就是带着爱人的寒尸荣归故里吗,
阳关依旧,依旧如初。并没因为人的离开而改变什么。
门前的大柳树下,柳儿安静地躺着。人们记得有一个老人在黄昏时分总会吹奏哀怨的《渭城曲》,说是为了怀念他心爱的姑娘。
曲声凄离,似乎在向人们诉说一段凄伤的爱情故事。
后记:
有感与王维的名诗《渭城曲》,总感觉他有一段不寻常的故事向我们诉说。因此作此文。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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