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对老伴,他傻了,她老了。
夏天来了,绿意盎然的夏在夕阳的注视下微动着,河边那两棵老柳像缺了门牙的老人咧着嘴站着笑着,细细的枝条在微风中轻晃着,几只知了在上面高喊着“热死了,热死了”,树下,她牵着他的手,嘴里絮絮叨叨地低语着,老头子,慢点,当心脚下,马上到家了。而那个被牵着手的他,嘻嘻笑着,不时喊着“妈妈,嘿嘿,妈妈。”而她不时的纠正着,“又错啦,叫菊香。”
“菊香,妈妈,”他似懂非懂地重复着,又侧着头强调着,“是妈妈。”
“好好好,拗不过你,随你了,随你,这下高兴了?”她爱抚地在他的手背上轻拍着,随后又听到他说,“妈妈,花,给妈妈插花,插花。”像变戏法似的,不知何时,他的手上有了几支草花,缠着闹着把她的身子拉得像扭秧歌似的不能自主。
“你呀,真的不消停。好啦,到家给你插,行不?”她说着,牵着他走进那座沧桑的老屋,指着椅子让他坐下,又拿了小凳子自己坐上,“来,插花了。”
歪歪斜斜的花插在了她银灰色的头上,红的,黄的,白的,就像大雁飞过菊花插满了头,映着那张欢笑的脸。这时候的他不傻了,嘴里念念有词“飒飒西风满院载,”“土花能白又能红,”插完花他又嚷嚷着“好看,妈妈好看。”
“看看,说你傻吧,还知道好看,说你不傻吧,怎么一直叫我妈妈?听话,玩够了就乖乖的,我准备晚饭。给你做喜欢吃的蕃茄炒蛋,你不许瞎跑,不许捣蛋,不听话我会生气哦。”
“嗯,妈妈不生气,我乖。”他讨乖的顺应着,摇摇手,此时的他听话,乖巧,她又仔细擦去他口角边的口水,宠溺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老脸,然后她就戴着满头的花走进了厨房。他高兴就好,兴许那些花里藏着他朦胧的记忆,年轻时,每逢九月菊花开,他就会采了各色菊花边为她插边说,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菊香啊。那是深刻在彼此心间的情,她忘不了,他也许也记得。
续水,做饭,又打了蛋,切了两只蕃茄。她回头再对着外间喊一声“老头子。”此时,夕阳的余晖透过河边的柳树斑驳在他的身上、头上,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托着下巴像一幅画,这画又勾起她久远的回忆。
那一年,十八岁的她披红挂绿,在吹吹打打中嫁给了二十岁的他,那时候她和他多么年轻啊,新婚之夜,他笑着对她说,从今以后,我们好好过,我们生一大堆孩子,到老了,我和你手拉手,看月亮,数星星。那一晚,她羞答答地轻言,那是多少年以后的事呀?说那么远。
五十年的岁月,风风雨雨、磕磕绊绊,说远,却不知不觉就到了眼前。如今,儿女们一个个长大了,飞出去了,一切都已经圆满了,他却傻了。她还记得就在他犯病前半年,他和她商量,老太婆,你我都解放了,我们出去旅游一下吧,去一回台湾,看一看阿里山和日月潭,去一回北京,看一看故宫和天安门。她说好啊,只要你带着我走就行。他戏谑着,你就不怕我把你撂在那里?那一刻,她笑着说,忘性这么大,还不知道谁撂谁呢。如今,这才多长时间,他却傻得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最得意的儿女,忘记了回家的路。记得那天,他对着一屋子的人摇头的时候,她哭了,随后他对着她喊出那声妈妈的时候,她又笑了,含着泪,孩子们安慰她“妈妈,爸爸没有忘记你。”她频频点着头说:他还记得我,他还粘我,这就够了。也就从那天起,她决定,从今以后,不管多难、多苦、多累,她都要做他的依靠,做他心中的妈妈。相扶相伴牵着他一起走余生,
晚饭已经煮就,她反手敲着腰背再一次走近他,“老头子,来,我们洗手吃饭了。”简单的饭桌上,她和他吃着,她不时为他夹一筷菜,喂一口饭,再表扬几句,“乖,好好吃饭,烫,慢一点,喝点汤,吃饱了我们出去玩。”喂他的时候,他手指着“妈妈,吃,我吃,你吃,开心。”一顿晚餐,就这样他一口,她一口,吃着,说着,笑着,直到吃完了收拾洗碗,她笑着对他又像是对自己说,老伴老伴,只要伴着就是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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