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快到七月,孩子放暑假的时候了。
父亲不止一次地在电话那端问起,孩子怎么办?作什么打算和安排。然后总是会黯然地说了句:“要不是你母亲病了,我今年还是可以过去将孩子接回来的。”便总有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从电话那端隐隐地传来。
时光,在静默中将我带到了一年前,父亲来我身边为接回儿子,而小聚的那一小段日子,依然清晰如昨。
2。
房间早已收拾妥当:桌几上摆了葱绿的富贵竹,窗台上插了各色的康乃馨,从洗漱用具到日常用品,全部准备就绪,只等父亲地到来。
总是会一个人,静静地呆在为父亲准备的房间里,静静地怀想:毕业那年,随着同学南下打工,临走的那天,父亲哭了:责怪自己没有能力给我好的生活,而不得不任由我去外而闯世界,偏偏我是个女儿,若是男儿他到也能放宽些心。当时,我很倔强地父亲说了句:“你就当我是个男儿吧。”从此,我就再也没能承欢在父母的膝下,让他们饱尝相思与担忧之苦。
这次的相聚,是父亲第一次真实地走进我的生活中,所以让我充满了期待。我那抑制不住地欢喜雀跃早就感染了儿子,他每天总是随着我跳进跳出,一起布置,让等待既充满了温馨,又溢满了幸福。
在车站里,我一眼就看到父亲那稍显佝偻而苍老的身影,眼神因陌生有些微的怯意。我情不自禁地高声喊叫,叫声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我的第二声喊叫里,父亲开始张望找寻,我趴在栏杆上高高地扬起手臂,叫着我在这里。于是,我看见父亲的笑容,从额上的皱纹里开始弥漫开来,自他看到我的那一眼起。
我立即跑了过去,顺手要接过父亲手中的行李,可他执意不肯,说不重,我不由分说地接过行李,真沉。只是,父亲还把我想像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3。
吃过晚饭,父亲早早地就去冲了凉,这与他以往的,吃过晚饭总要坐半天才会去冲凉的老习惯,有很大的不同,他说怕大家都等到一起,时间会耽搁得太晚。父亲冲完凉后,拿出自己的衣服要往自己房间里放,我挡在门前,让他将衣服放在那里,一会儿我一起洗了。父亲不依,说什么也不肯让我洗,反正他没事,明天自己在家里洗。
我不急不慢地叫道:“噢,现在知道不让我洗了,为什么,我才只有五六岁的小时候,你们每天总要我洗那么多的衣服,你们大人的衣服,我拧都拧不动哩。”不轻意间我跺起了脚,在父亲面前情不自禁地,活脱一个撒娇的女孩。父亲立即笑了,拿我没辙,乖乖地放下衣服。我便开心地如同打了个大胜仗,坐下与父亲拉起了家常。
等我上班去了后,父亲和儿子呆在家里,但父亲几乎没有闲过。替我打扫起了卫生,虽然所有的卫生在父亲到达前都已打扫过,但不是很彻底吧,所以第一天下班回到家里,就能感觉到家里有些不同,特别是墙壁上高处的蜘蛛网,父亲都帮我清理干净,那曾是我几次想着却懒得动的地方,父亲一眼就看到了并清理掉,让我既有些汗颜,又有些难为情。
每天下了班,就急急地赶回家里,因为父亲在家,我不知道那每一天他是否觉得漫长,是否还习惯。因为住的楼层较高,儿子开始几天还会带着父亲周围走走,那些地方我都曾带父亲走过,基本上他对周围的环境也熟悉得差不多了。而儿子的独立,也让我很放心他俩一起出门。后来,俩人索性每天只出去一趟:吃早餐并买菜回来。所以,每天等我回到家里,父亲都准备好了菜,只等着我直接掌勺。
那是很温馨,很幸福的一小段时光,只因父亲的到来。
4。
自从父亲在我这里呆了一段时间后,每次在电话里总是叮嘱我要注意身体。我是后来在与母亲的一次电话中才得知一个细节:父亲回去后,同母亲谈了我的生活状况,说我很辛苦,每天下了班回来了后就要忙着做饭,还要管儿子的作业和生活琐事,孩子与我的感情较深,什么事都要找我,反倒与老公疏远了些。说着说着,不觉掉下泪来,他是着实为我心痛。
只是,父亲这样的心痛反倒让我不安。其实,哪一个父母不是这样地度过呢?哪一个边上班边带孩子的母亲不是这样日复一日地白天忙于工作,晚上忙于生活?或许在父亲心里,他以为我是有人伺候的幸福的小公主,殊不知,是我在伺候生活。所以,他因心痛而为我落泪,保是他自己反倒忘了,当我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们比我们更辛苦多了,并且现在,他们依然是白天忙于地里田间,吃饭时分又忙于灶头,而我们除了周末休息日外,至少早餐和中餐不用自己动手,可即使是这样,父亲看到的还是我的辛苦,因此而心痛,反倒忘了自己的苦与累,因为在他眼里,我还只是个孩子,不管我多大。他反倒忘了,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早早地就要随他们去干农活,还要洗衣煮饭,那时,他不心痛,现在反而觉着不忍了。
5。
半年前,自从母亲病魔缠身,父亲就操持起了家里的所有,里里外外,除了身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理上的憔悴。
每次电话中,父亲总是叫我不要担心,总是宽慰我:曾经比现在坚苦得多的多的日子都过来了,那时还要为我们两姐弟的学费生活费发愁,至少现在我们还可以承担他们的生活费,已经好很多了。每次,父亲总是这样地劝我,却让我觉得更难过。那时候,父亲也年青啊,现在,父亲老了,却还要受这样的生活折磨,别人像他们那身年纪,早就颐养天年了,这叫我们情何以堪?而我,除了打打电话,竟不能替父亲分担些什么。
每次都是我打电话回去,父亲几乎不曾主动给我打过电话,就算有什么事,只要不是特别紧急,父亲总是等我打电话过去了后才会告诉我,因为我总是会隔三岔五地就打个电话,自从母亲病后,我的电话也更勤了。
有一天,正在上班,电话忽然响了,拿起一看,是父亲的号码,心里忽然一紧,是不是母亲又怎么了?立马慌慌张张地回了个电话过去,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父亲说:
“没什么。”
“没什么,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家里下雨了,没什事,就想给你打个电话。”
“真没什么事?”
“真没,就是想你了。”
我的心,才吁了一口气安定下来。在我印像中,父亲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告诉我他想我了,平常他对我的想念全部藏在对我的嘱咐与叮咛里,说得最多的就是要注意身体。所以,那个雨天,父亲在电话那端的一句“想你了”,一直让我忘不了。我想不到小时候特让我害怕,不怒自威的严肃的父亲,居然也会有这么让我意外,而又温情的一面。
6。
电话那边的父亲,总是喜欢说谎。
那年,我离家的第一年,母亲因想思成灾而大病了一场,因怕我担心,父亲央所有的人都向我隐瞒了真实,所以在电话还没有普及的那年,村里的那部电话也一直配合着他,说着不同的天衣无缝的谎言,父亲总是可以让我相信他和母亲一切安好,而事实上他们的生活已难以为继,生活倍受煎熬,直到一年后,在我回家前夕,我才完全知晓长达一年多之久的变故,而父亲,像山一样扛走了所有的悲伤和困苦。
当手机普及后,父亲再也不会编这样的谎言,关键的是他无需谎言,因为岁月,一切静好,只是他们日益苍老。
后来,父亲还是在电话那端向我撒谎。
那是母亲曾经的一个住院小手术,刚做完手术,我就打电话过去。我听见电话那端人声有些嘈杂,忙问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告诉我和母亲在亲戚家,人很多,所以有些吵。我信以为真,简短地说了几句就收了线。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完全康复了,父亲才对我说母亲曾做了个小手术,就在我打电话的那天。母亲接过电话,详细地告诉了我实情。她说,那天,刚做完手术回到病床,我就打电话过去了,父亲在接通电话前,说是他女儿打来的电话,叫同病房的人不要声张,免得她担心……
我的眼泪,在电话的这头,悄然滑落。
再后来,我嗔怪起父亲又在对我说谎,开始蛮不讲理地叫器:
“你既然不想我知道,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
“现在已经好了,就不怕告诉你。”
“你现在说了,我就不担心了?”
“现在完全不碍事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一刻,我才深深体会:父恩似海。
7。
这一次,母亲重病是我亲眼目睹,亲身体会,谎言再也经不起推敲,所以,电话那端的父亲开始诚实了。
那一天,我问及母亲的病情,父亲告诉我,病情并无进展,而且摔伤导致严重骨折,急需住院,我嘱咐完父亲赶紧安排住院,并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去。
挂了电话,我立刻乱了分寸,在给爱人与弟弟的电话里,悲从心起,痛哭出声,那种切肤之痛或许只有爱人与弟弟才能稍微感受几分,如果不是事态严重,父亲不会如此坦白,而事实上,他的坦白还是有所保留,因为他没有在母亲摔伤的当天给我电话,而是在事发两天后我打电话问及母亲的状况时,他才告诉我,只是,这一次,是他再也扛不动,但仍不想我们回去,而来去奔波,耽误了工作。
弟弟当天动身回家,我于母亲手术当天直接赶至医院。母亲手术家属栏所有的签字,全部是我的名字,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责任重大而又神圣。
父亲的艰辛,在我面前努力隐藏,而我也总是示以明媚的微笑,让他们不担心,眼前的难关,我们总是可以同心协力地共同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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