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电话 大概从奉调进京那时起,每周给老母亲打电话便,成了我的“例行任务”。十多年来,当年千里赴京告别母亲时,老母亲失声痛哭的情景,还时常浮现在脑海。而在我的心里,在感情深处,似乎总有一根线牵扯着,连着千里之外的故土,连着那个有些杂乱的小院,和常常在院中拄着拐杖缓缓挪动的白发老太太。 老父亲2000年去世前,我工作地点距父母居住地不远,休息日常可回到父母身边,那时电话打的不多。父亲去世的第二年,我调往省城工作,离老母亲百十里路,交通还算方便,也可经常回去。在省城有了自己的新住宅后,装修时还专门为母亲改造了房间和相关设施,并已计划好把老母亲接到身边。但因2006年底的突然调动,让我的计划搁浅了。身处他乡,和老母亲相距千里之遥。除节假日有时抽空回去看望外,陪伴老母亲的机会少了许多,电话便成了我日常问候母亲及了解家中情况的主要途径,也是老母亲和我聊聊家常的主要工具。渐渐的,每周给老母亲打一两次电话,便成了我的习惯,也成了老母亲日常生活中的一份期盼。有段时间我因频繁出差,加上回京后会多,一时疏忽,拖了两个星期没与老母亲通话。一天,极少给我打电话的老母亲,突然拨通了我的手机,而且刚一通话就哭了起来。我心里一紧,以为家中出了什么问题。问过之后,老母亲说:我都半个月没接到你的电话了,怕你那出了什么事。我忙向老母亲解释致歉,并为此感到几分内疚。其时,我早已过知天命之年。但出门在外,远在故乡的老母亲却依然时时惦记着,这让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种源自心底的暖意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父母都是退休干部,退休后一直在县城居住。父亲去世后,老母亲一直坚持要独立生活。老人个性比较强,我们也只有顺从。开始老母亲身体尚可,生活完全可以自理,由同在县城早期下岗的大妹妹为主照顾。但随着老母亲年龄的增长,后来又出了一次车祸,身体状况渐衰。为此,家中一直请了保姆帮忙。我在家乡的弟弟妹妹们,也随时回去探视照顾,老母亲的生活还算安定。尽管如此,作为长子,远离老母亲,心中除了常感忧心和无奈,还总有一种未尽责的内疚,且这种感觉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而越发强烈,常惴惴不安。在兄妹几人中,我的条件要好的多,老母亲在心理和感情上对我也比较依赖。为此,我曾多次耐心做老母亲的工作,希望她能随我进京,以便我们照顾,全家人也都放心。但每次都被母亲婉拒。有时说急了,老母亲还会发脾气训斥我一通。我也曾接老母亲来京,想让她试着适应一下北京的环境,我爱人还专门请假在家陪她。但刚过半个月,老太太就急的流泪了,催促我赶紧送她回去。我知道,老母亲不适应北京的生活和环境,更难以忍受远离故土和亲友的孤单。她的感情深处还是恋着老家,恋着老家的子女亲友,也恋着每天都去和她聊天的小区老姐妹们。那个环境,那种氛围,那种年复一年简单而规律的生活,才会让她感到舒心随意。弟弟妹妹们都劝我不要着急。我也知道,顺者为孝。对老母亲这样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是不能勉强的。为此,在老母亲面前,“进京”这个话题也就暂时放下了。 多年前的那次车祸,对老母亲身心健康造成了严重的影响。车祸除了造成老母亲的行动困难,近处拄拐杖,稍远用轮椅,身体的多项指标,如血糖、血压、心脏等,也都出现了异常。为能及时了解老母亲的身体状况,我为母亲购置了血糖仪和电子血压计等,并让保姆学会了操作与简单的分析。而上述指标的变化情况,再加上用药就医情况、天气变化提醒等,便成了我和母亲每周通话的常规内容。老母亲耳聋的厉害,又不愿用助听器,和她面对面说话,也得大声喊着。她看电视尤其是每天必看的天气预报,调到她能听清的音量时,旁边人一般难以承受。我和她通话时,也得用手拢着嘴和送话器,努力提高声调才行。后来,我专门上网查询,为老母亲购买了一部具有扩音和助听器功能的电话,这样通起话来会稍微轻松一些。电话交流多了,便能在通话中听出老太太的身体和精神状态。状态都好的时候,听到我询问身体情况,老母亲常会大声说:“没病没灾!放心吧,还死不了!”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2016年春节过后,我在和老母亲的一次通话中,半开玩笑的说:“俺妈,八十五了吧?又过了一个‘坎’,还有的活咧!”老母亲笑着问“你也记着这个事咧?”我说“怎么不记呢?这过去了才敢说的。”电话中传来老母亲会心的笑声。大概是怕我过分为她担心,老太太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是坚决不让家人和保姆告诉我的。只有当我听出异常并追问时,老母亲才会轻描淡写的说几句,并常常安慰我说,“没事,我吃了药,快好了。”但这种善意的隐瞒,有时也会误事。多年前的那次车祸,造成了老母亲严重的脚踝骨骨折,后来才知道也同时造成了两节腰椎压缩性骨折。但住院时,一直在治疗脚踝骨,却无人发现腰椎问题。出院一段时间后,老母亲时常发生的腰疼才引起了家人的注意。但因缺乏相关知识,都以为是老年性腰疼,加上老母亲又不大乐意去医院,也只是让家人买了些膏药贴贴。当我询问腰疼情况时,老母亲总是说:“没事,人老了,哪能没个腰酸腿疼的。”及至腰部疼痛难忍时,电话中老母亲才告诉了我真实感觉。我立即把老母亲接到北京,尽快安排住院检查,并很快做了手术,彻底解除了老母亲的病痛。 母亲在慢慢老去,按她自己的话说,是“一年和一年不一样了”。如今,我已从岗位上退了下来。我在京的这个小家,也已是三代同室了。除了每周依然和老母亲通话外,每两个月左右,我都要回老家陪老母亲住上几天。去年酷夏时节,有段时间连续高温,我打算回去看看老母亲。临行前和母亲通话,老母亲劝我,这么大热天的,就不要回来了。我告诉她,肯定回去,而且今后每两个月左右,我都要回去陪你几天。老母亲笑着问:哪个规定你两个月的?我说:是我自己定的。是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自己年岁的增长,会常常想着回到那个小院,想着能尽量多陪几次老母亲,那似乎成了我日常生活中一份夹杂着几分不安的念想。每次回到家中时,老母亲总是面带微笑的问上几句,尤其是她称之为“大宝孩”的重孙子的情况。每次从老家返京和母亲道别时,我都会刻意的淡化告别情绪,想尽量让气氛轻松些。但每次老太太又总是眼泪丝丝的拄着拐杖,坚持要送出小院,站在路边,看着车子离去。而每到此时,回头看着仍拄杖站在路旁张望的白发老母亲,我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记得老母亲曾说过,人老了其实不怕死,就是舍不得孩子们。我知道,这份不舍,这份眷恋,源于血脉,是父母与孩子心心相印血肉相连的牵挂。这份牵挂,对我母亲这样已步入暮年的老人而言,是饱含了对孩子全部情感的祈望,是伴着夕阳缓缓前行的支撑和动力,是暗夜里消融寂寞与孤独的温柔夜曲,也几乎是老人感情生活的全部。而对我这样已跨入爷爷辈的人,仍然能有一个小院、一个白发老母亲时时牵挂着,真的是无比幸运,又是无比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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