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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的父亲

时间:2012-04-22 07:17来源:读者论坛 作者:樱子洛 点击:
  父亲性格内向,忠厚老实,为了供我们三个子女上学,做过不少小生意,加上几亩薄田,还是不够养家糊口。于是跟着四叔,父亲最小的一个弟弟,去了南方,在四叔的建筑工地上看看工地。四叔每月支付给父亲不菲的工资,帮助他这个老实的哥哥养家。

  我的老父亲其实不老,今年才62岁,因为患上帕金森病,却已是华发苍颜,佝偻着腰,颤颤巍巍。


  百度百科显示帕金森病多在60岁以后发病,是老年人中第四位最常见的神经变性疾病,在≥65岁人群中,1%患有此病;在>40岁人群中则为0。4%。我的父亲非常不幸的成为那0。4%,在他41岁那年患上此病,至今已有21年了。


  父亲性格内向,忠厚老实,为了供我们三个子女上学,做过不少小生意,加上几亩薄田,还是不够养家糊口。于是跟着四叔,父亲最小的一个弟弟,去了南方,在四叔的建筑工地上看看工地。四叔每月支付给父亲不菲的工资,帮助他这个老实的哥哥养家。


  从奶奶那得知,四叔年少的时候学木工手艺,当时是要帮着师傅家里干活的,干完活才能学手艺。父亲为了让弟弟早点学成手艺,跑到师傅家中,帮弟弟干活。四叔就是靠着这门手艺起家的,所以对这个哥哥一直很感恩。父亲兄弟四个,除了父亲,其他三个人都有手艺。奶奶说,因为爷爷去世的早,父亲一个人留在家里帮奶奶支撑着家庭,让其他三个兄弟好出去学手艺。而在那个年代,有一门手艺,才有饭吃。我的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人。


  那一年四叔生意失败,只好把父亲介绍到他的朋友工地上做零工。就在那一年,父亲从工地上回家后,说头痛,说工头欺负他,把石灰洒在他的头上。后来渐渐的不能干活了,手脚无力。我们姐弟三个当时还小,是靠着四叔出钱,三叔出力,带着父亲到南京,上海,苏州,一个一个医院检查,最后查出来的结果都是帕金森。一开始,家里人都不能相信,所有的身体检查都是正常的,就因为手脚会抖,就说是这个病吗?后来从报纸上看到南京一家医院,有一位从国外回来的专家,三叔又马不停蹄的带着父亲去检查,结果还是帕金森,小脑有点萎缩。现在究其病因,有可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过于劳累,营养不良,也有可能是遗传,因为前年我的姑姑也患了同样的病。可是奶奶不承认,说祖上没有人得过这种病。


  从那时起,父亲就一直吃药来控制病情,但是不能根治,只能减轻手部和腿部的抖动。由于父亲本身性格内向,长年闷在家里,不愿出去走动,这个病也是脑部神经的病,渐渐有了臆想。经常说有人来抓他,任我们怎么哄他都没有用。当时网络还没有很发达,我们也不懂电脑,不能准确的查出原因。对于这样的情况只能道听途说,以为父亲神经出了问题,带到一家县级神经医院检查,差点把可怜的父亲关进那个医院。幸好我们不忍心父亲在医院受到那样的治疗,把父亲带回了家。


  一年一年的过去了,开始还能帮着母亲做简单的家务活,还能和我们声音清晰的聊天说话,渐渐的只能自己抖动着双手,慢慢的吃饭,背越来越拱,像一座小山,头向前倾着,走路直向前冲,跌跌撞撞,宛如刚学走路的孩童。渐渐的发音不清楚,声音嘶哑。仍然不停的说有人来抓他,我们一次一次的哄着他。哄的最厉害的一次,四叔请派出所的朋友到家里来,请那个朋友说,要抓他的那个人已经被调走了,以后没有人敢抓他了,还是不管用。


  去年,父亲渐渐吞咽困难,这也是帕金森晚期的一个症状。父亲日渐消瘦,骨瘦如柴。我们不放心,我和妹妹二个人带着父亲去医院做了一个检查,也怕是胃病,由于父亲身体虚弱,医院不敢给他做胃镜,就做了喝钡粉来检查。这一查,差点要了父亲的命,让我们虚惊一场。由于检查的姿势太多,父亲身体受不了,把钡粉呛到胃里了。从医院回来,吃什么吐什么,从医院拿回的报告说,疑为胃癌,后来才知道胃里的黑点就是呛到的钡粉。


  妹妹急忙联系四叔,不相信老天会这么对待这样一个忠厚老实的人。后来父亲住进了四叔朋友的医院,做了胃镜,确定不是胃癌,是帕金森晚期了。这么一折腾,父亲发烧了,挂了一个星期的水。烧退了,还是不能吃流质食物,咽不下去,只能吃一点馄饨,硬生生咽下去,吃多了就会呕吐。看着父亲的样子,以为真的快不行了。出院后直接回了老家,由于不能进食,只能挂营养水。


  那一个多月是我们一家人流泪最多的日子。看着父亲饿的样子,很想吃,努力的咽下去,又呕吐出来,深切的体会到他那想生的念头是多么的强烈。恨老天为何如此残忍的对待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到人生的尽头也不让吃个饱。我知道父亲饿,会过一段时间就问他饿吗,再冲点糊糊给他吃。他每次都要吃,每次吃了都呕吐出来,一点点也没有吃到肚里。后来父亲知道自己咽不下去,再问他,就说不饿,不要吃,一天只吃三顿。母亲说,不要给他吃的次数多,那样反而更受罪。村里人来看他的时候,他会说,吃了好多,每次都是一大碗呢,听得我们一阵阵的揪心。


  我那80多高龄的奶奶,看着自己61岁的,老实一辈子的儿子,受如此的罪,老泪纵横,一口一个乖乖,你吃个饱肚子啊。


  看着父亲消瘦的如同干枯的树杆,家里人悄悄的为父亲准备了后事,寿衣,材。按风俗,我和妹妹为父亲缝了二床被子,边缝边哭。父亲的意识还是清楚的,隐隐的意识到了。每当母亲问他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讲的时候,他总是说没什么话,希望我们都好好的。弟弟到傍晚总喜欢坐在父亲的床边,静静的看着父亲,总会看到父亲在偷偷的流泪。老家有个说法,将去的人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走。我总会试探着问父亲,我要回自己的小家一趟,希望我什么时候再回来,父亲总是说,随便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有几天父亲穿的是黑色的裤子,母亲怕到时候来不及换藏青色的寿衣,就想帮父亲换一条青色的裤子,父亲怎么也不肯换,以为帮他换的是寿衣,他心里肯定是坚信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这样家人渐渐的带着迷信的心情,相信父亲一定会好起来的。


  后来父亲不肯挂水,一挂就是一天,不能动弹,两条手臂上都是针眼和淤青,我们也不想他再受罪,就停了挂水。这一停,父亲倒渐渐的能够进食了,全家人大喜。奶奶说,材已经买了,就用来给父亲冲喜吧。家乡有个风俗叫“翻材头”,送材到家的那一天,由女儿买一些糖,鱼,肉,干肉皮,糕,鞭炮,香,红绿纸等等十六样东西,请一个乐队和一个懂这个风俗的人。那天,在太阳落山之前,我和妹妹在后面,乐队在前面,一路奏着乐到家门口。看到家里人已经把材放在门口了,年幼的时候看过别人家的材,怕的很。那天看到父亲那黑漆漆的材,一点也不怕,只感到无尽的悲伤。他们把材头抬起来,用一把斧子砍在上面,把乐担上的东西红绿纸等放在材身上面。父亲坐在门口,看着自己的材,他看到我回来,想要我把他扶回房间,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惧怕。接头开始放鞭炮,懂风俗的人站在材头,嘴里念念有词。弟弟,弟媳,我,妹妹,四个人按男女长幼顺序排好,在那人的念念有词声和鞭炮声中围着材转,老人说转的次数越多,父亲的寿命就会越长。我们四个人拼命的绕着材转啊转啊,恨不能脚底下生个轮子,似乎父亲的命运就掌握在我们的脚底下。直到鞭炮声结束,我们停下来,四个人跪在材头,磕了三个头。结束后,把糖分发给周围看的人,这也称得上喜糖,每个人都很乐意拿,似乎要沾点喜气。做完这一切,扶着父亲回房间,心里执着的相信父亲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无痛到老。


  父亲在老家休养了一段日子,和母亲一起来到了弟弟在苏州的家。如今,父亲渐渐的回复正常了,吃的时候还需要拼命咽,才能咽下去,那次检查显示,食管已经渐渐的缩小了。但是已经不会呕吐了,脸色也好看许多。


  妹妹说她一直相信父亲的生命力是顽强的,就是在那一段快不行的日子里,妹妹也相信父亲会挺过来的。父亲自己也是坚强的,做胃镜那么痛,没见他皱一下眉,痛喊一声;不能吞咽的时候,拼命努力的进食,不喊一声痛。


  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父亲。祈祷您余下的人生里平安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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