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那年,哥因家里生活困苦,万般无奈之下,向亲友借了5000元钱,在故乡的哑柏镇上收购了一些刺绣品,一个人,扛着沉重的行李包,去了遥远的新疆。
偌大一个家,就剩下嫂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我正在县城读高中,学习繁重,只能星期天回家,帮嫂子干些农活儿。由此,我目睹了一个乡间女人生活之艰辛。
嫂子念过高中,人长的很美,窈窕修长的身材,瓜子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记得她和哥结婚那天,穿着红丝绸棉袄,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子垂在胸前,发梢缠着鲜亮的红头绳,很显眼,又极爱笑,落落大方,不同一般的出嫁女子们,总是拉长脸哭哭啼啼的可怜样儿……嫂子不光相貌出众,心眼也极好,且精明能干,争胜要强。哥去新疆之后,她怕别人笑话家里没有男人落后,便在秋夏两忙到来之时,早早的动了手,收拾好家具,那片地里的麦子黄了就割,那片地里的玉米熟了就掰。而且是忙了地里忙家里,孩子一日三顿饭不能少,脏衣服不能不洗,屋里院子里不能不打扫,鸡和猪不能喂……一天忙不完的活儿,把嫂子劳累的又黑又瘦,失去了一个年轻女人应有的风韵。没办法呀,乡间的生活就是这样。
夏忙时,嫂子把麦子从地里割倒,扎成捆儿,一个人慢慢的拉回家,一路上走走歇歇,汗流满面。紧接着,便要抓紧时间碾麦子。初夏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瞬间就成了乌云密布狂风四起,豆大的雨点落下。稍有不慎,辛辛苦苦换来得劳动果实可就泡了淌,嫂子可不愿这样,格外小心。然而,嫂子一个人根本无法应付这些,唯一的办法就是换工,去给别人帮忙碾麦子,否则,大忙天是很难请到人的。每当这时,嫂子像飞舞的蜜蜂一样,忙个不停,脸上还的挂着笑,与乡亲们闲聊几句,这大概叫应酬吧!等到给自己家碾麦子,就更忙了。嫂子不光要帮着碾麦子,还要张罗饭菜,让前来碾麦的人干完活后,能吃上香喷喷的饭菜。这是乡间淳朴的民俗礼节,嫂子小心翼翼,尽量做到忙而不乱。
秋忙虽说没有夏忙那么紧张,然而它自有令人生畏的地方______那就是必须在自家的院子搭建玉米架。嫂子却不怕。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一盒香烟拿在手里,微笑着东家转一下,西家请一声,不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就站满了前来帮忙的人,七手八脚就将玉米架搭好了。嫂子很高兴,招呼大家去家里吃饭,然而,这些淳朴善良的村民都是嘿嘿一笑,说红梅客气啥呢,乡里乡亲的,谁家没点儿事呢,帮这点忙算个啥嘛!言毕,各自回家。嫂子听了这话,万分感动,干起活来更加勤快有劲了。
寒冷的冬季对农村人来说是及其闲舒的,地里没了活儿,心里便象没了事似的,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逛就逛想玩就玩。好不逍遥自在,连那些在外面干工作挣工资的城里人都有些眼红。可这时候的嫂子却一刻也闲不下来。为了多挣些零用钱,她接了一大堆又一大堆的刺绣活儿,为了能按时完工,便不分昼夜的在五颜六色的棉布上刺绣着:花草鱼虫,山水风景,飞禽走兽……无所不能,栩栩如生。缝纫机的嗡嗡声也就响个不停,这对于嫂子而言成了一种习惯性的演奏。
嫂子不光爱看戏,还会唱很多戏。她的嗓音甜美,是方圆几十里的秦腔业余演员。平时遇到村民过红白喜事时,就会被自乐班请去唱一回。嫂子最拿手的戏是<<五典坡>>。<<杀庙>>。<<法门寺>>。<<藏舟>>等。可是,哥走之后,嫂子就很少唱戏了,一句话:太忙了,走不开!就把自乐班的班主们拒之门外。我猜想,嫂子是有苦衷的,一方面,家里实在太忙,没有时间出外唱戏;另一方面,也怕别人背后说闲话,毕竟哥没有在家。有时候,嫂子的戏瘾犯了,就在灶房里一边烧火做饭,一边小声哼唱起来:尤庚娘坐愁城思前想后,忍不住点点儿血泪交流。那一日,一家人同避贼寇,路遇见王十八前世冤仇……虽不是放开嗓子正式演唱,却十分婉转动听,戏味浓郁。这时的我,忍不住跑出书房,假装在院子里干活,其实是想听嫂子唱戏哩!下雨天,稍有空闲,嫂子便在屋里教孩子唱戏,讲戏的故事,让孩子牢记父母恩情,通情达理,好好学习,以后做个好官,为国家效力。嫂子唱戏,虽比不上专业演员,却很有感情,很投入,能引起人的共鸣,叫人越听越爱听。尤其是苦戏,苍凉悲愤,听得人肝肠寸断,泪流满面。
一个飘雪的夜晚,我从梦中醒来,看看表,已经2点多了,嫂子仍在隔壁的房子绣花。寂静的寒夜里,凝视窗外,想着远在新疆的大哥,日夜操劳消瘦憔悴的嫂子,不知怎的,如泉奔涌的泪水,在我脸上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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