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拽着流星的尾翼,划过那片青草地,穿透每一个思念的夜晚……
被鸠鸟牵引的老屋
那条被烟熏得黢黑的房梁上,赫然有一条被菜刀砍开的裂口,仿若一勾正抿开嘴巴甜笑着的月牙儿,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斜射在待人入梦的枕畔,至今忆起我时常惶惶的梦里,一个伸长了舌头的吊死鬼,正狞笑着向我走来。
那是我童年记忆中座落在平氏镇偏僻村庄中的一个老屋。
我那时正穿着开裆棉裤,跟母亲从镇里回到乡下。母亲刚刚与我那牛鬼蛇神的父亲划清界线,被父亲的单位遣回乡下。那间老屋,是母亲已逝前夫的堂弟空置的两间草房,房门本朝北围成一个四合院落,但母亲为了安静,堵了北门,另朝南新开了一道房门。
那院落居住的陈氏三兄弟,唯老二一表人才,但性格又懦弱,他识了几个字,才经媒人说合,娶了媳妇并生了两个孩子。那媳妇贤惠漂亮,三男丁中有这样一个妇人帮衬,倒也显得其乐融融。大哥三弟终日上山打柴,老二则和老婆孩子守在家中,男耕女织倒也逍遥。
但有谁知道光棍儿的苦衷呢?两兄弟看到相亲相爱的老二夫妇,终有一股难言的滋味。那天下午,两兄弟上山打柴,一路又饥又渴,直到太阳落山返家时,才见懒洋洋的老二出村迎接。老大不免训起二弟:瞧你的熊样,就知在家搂着老婆睡大觉,你转回罢,接着睡,睡死过去倒也干净!说罢兀自挑着柴担气昂昂离去。就是这般小小的磨擦,吃晚饭时,一家人不见了老二的踪影,寻到屋里,却见他悬在屋梁上。兄弟们大惊之际,慌忙之中却怎能么也解不开绳索,情急之中忙拿菜刀去砍,人虽应声落下,却早已断气,房梁上便落下一道永久的刀痕。
从此,那间老屋便成了空屋,无人敢去居住,听说夜间依稀有哀怨的哭声,老二媳妇曾向人哭诉道:她经常看见火一样的眼睛,在窗棂的缝隙里燃烧呢。随即不久的一天夜里,陈二媳妇就不知去向。直到一年以后,她才再次出现在陈家院里。她已另嫁了,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只为要带走她的小女儿。
母亲不信鬼神,但信也没用,因当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空房。好在我的哥哥已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有他在,也是母亲心理上的依靠。
我记忆中的童年,就是在那时常被关闭的老屋中度过的。老屋门前有一池塘,池塘边有粗壮的老柳。夏季,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总到柳树下,或洗衣或纳凉,孩子们则相互追逐,出一身臭汗,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洗个痛快,一时之间,池塘边洒满了笑声。
母亲却不大出门,她总是避开人群,掩上房门,独自在屋里忙活,并不时搜索我的身影,生怕我一不小心会失足滑落水里。在她看来,待在老屋,才是最安全的。
许多时候,我一觉醒来却不见了母亲,一缕阳光从木格窗棂穿过,洒在床头,屋内一片沉寂,我听到老鼠吱吱的叫声,再抬头看一眼房梁上的“月牙儿”,一阵恐惧立时袭遍全身。我想挤出门去,却只钻出了脑袋,身子被卡在门里不能动弹。我哭着,如丧家犬般,那种无助挣扎的心境,至今想来仍记忆犹新。我知道,母亲须待到太阳落山才能收工回来,那是我哭过许多次以后才慢慢领会到的。
只有日落西山时分,老屋附近才是我的乐园。我可以和伙伴们在附近的小树林里尽情玩耍,或捉迷藏或过家家。我记得有一种叫得很好听的鸠鸟,只听见它的叫声,却总也找不到它影子。我和伙伴们无数次地满世界去寻,却终也不知道这叫声到底是从哪种鸟的嘴里发出的,因此我常吵闹着让母亲帮我去寻。不久,这样动听的叫声便被陈氏兄弟模仿得惟妙惟肖。他们将两手卷成筒状,笼在嘴边,鼓动着腮帮,“咕咕…… 咕咕……”跟真的鸠鸟叫的一般。我会禁不住奔到他们跟前,掰开他们的双手,看他们手里的鸠鸟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每次就在我与他们闹成一片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找出一大堆的理由将我唤回,我那天真的童心立时会被撒落在老屋的沉寂之中。
不久,母亲将要带我离开那间老屋,因那老屋不是吉利的地方。那次母亲收工回来,看到我满脸泪痕,并上吐下泄。母亲吓坏了,硬说是撞了邪。后来才知,是我吃了她放在案上的油桐子。
但无论如何,母亲还是决定离开这里。
临行,我环视了一眼这个令我恐惧却又留恋的地方。我问母亲,别的地方是不是也有鸠鸟?母亲说:她讨厌这种鸟的叫声,我们要去的地方很清静。望着母亲充满厌恶的眼神,我忽然想起当年陈二媳妇离开这里时的哭诉。我从来没有看见她所说的火一样燃烧的眼睛,在我的记忆,只留下那一声声幽怨缠绵、排山倒海的鸠鸣声,从门窗的缝隙里挤进屋来,钻进我的耳朵,似乎整整唱响了我童年的一个夏季。
姨 妈
时隔多年,姨妈在我的记忆里依然清晰。
那时母亲偶尔带我到离我们村仅三里来地的姨妈家。她与母亲坐在门前的大榕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我那时听不大懂也不很感兴趣的话。我总是怔怔地看姨妈那弱智的孙女站在墙根流鼻涕的模样。姨妈不怎么爱说话。母亲每当说起与父亲的僵局,姨妈的双唇不由张了几张,却又无言,然后便是一阵悠长的叹息。母亲常说起我的姐姐,说起时眉目间便充满复杂的表情。我隐隐感到有太多的难题,全凝在大人们紧皱的双眉间。
那天傍晚母亲带我到姨妈家,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晨一觉醒来,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哭叫着追到村口的池塘边,早已没有母亲的影子。我虽知这般哭叫的狼狈,但揪心的伤痛令我怎么也止不住奔涌的泪水。
姨妈搬个小凳子,让我坐在她身旁。望着那些快乐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在门前玩耍,我在心里不住抱怨着母亲的狠心。姨妈那弱智的孙女站在墙角,这回轮到她怔怔地望着我,她还不明白我何以竟如此的颓丧。由此我就又恨起我那时常引母亲牵挂的异父同母的姐姐,有几次我用牙齿死死咬住母亲的裤管,撕心裂肺地求母亲不要丢下我,而她却只在一旁冷眼旁观,那神情,仿佛想要一脚要将我这块拌脚石给踢开。
我与姨妈睡在织布机房里。她先用火笼将被窝烘热,我钻进棉被,看她咣咣咚咚地端坐在织布机前织布的模样,还有她不知困倦的背影。直到困得睁不开眼时,她才帮我脱了棉衣看我入睡。我就在姨妈静静期待我入睡的目光里瞌上眼睛,却又怎么也睡不着了。隔壁的牛屋里不时传来那小老头儿吸旱烟的咳嗽声,还有牛的倒沫声。那老头儿比姨妈大十多岁,神情总是怪怪的,我很难将“姨夫”这样的称呼与他联系在一起。记得有一次我看见那老头儿独自在厢房里啃一根甘蔗,那是队里分到户里、窖在床下只有待到过年才能吃的。年幼的我不由凑上前去。老头儿没吱声,依然独自唏唏簌簌地啃着,这时被姨妈看见,她一把拉起我,回头冲那老头儿骂道:这吃死相的,独独地吃吧,撑死你!
凡事久了,都会适应的。随着时光的消磨,我已逐渐与村里的孩子们混熟。我们揪柴禾垛上未收净的棉花,然后在橡皮盖子上插一根竹签,砣螺般地纺绵线。姨妈总是坐在大榕树下做她的针线,偶尔吆喝几声淘气的孩子,或伸头看一眼递到她跟前的我捏的泥人,还有我自织的勒在棉裤上的裤腰带。她时而像是很满意地点点头,时而又费神地眨巴几下眼睛。我看不出她眼里潜在的喜怒哀乐。她的儿子忽然爱上了妻妹,那妻妹长得标致年轻,生生将姐姐给挤兑走了。姨妈常将爱怜的目光投向弱智孙女,唯那一刻,我感觉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从姨妈的眼底汩汩流出。
我便也常常在这种目光中沉沉睡去。
半年后,我被母亲接进城里。由于距离的关系,自此我再没回到姨妈的村庄。
那年春节,姐姐来家省亲。拉家常时提起姨妈。姐姐说姨妈的儿子跟妻妹结婚时姨妈曾前去她家找过她。她向我借钱!姐姐说。
母亲很关切的样子,说你该帮帮你姨妈!
姐姐说:我没借给她,我自己还不富裕呢!
姐姐再说什么,我已不愿再听。
我的眼前不由浮起一幅画面,在那个寒冷的冬季,飘着雪花的日子,姨妈的身影在雪地里默默无声地,渐行渐远……
——叫一声姨妈好沉重!
长 风 送
天有些凉意了,我光着小脚丫,蹲在外婆身后,一颗一颗地拾着落在那片荒坡地里的黄豆。外婆说:可怜见的,可别扎着脚丫!话音刚落,我那略显寒意的小脚已血流如注了。
外婆说:该给孩子做双鞋子了!说的时候,她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像在对着远方的人儿独自呓语。
外婆说舅舅曾像我一样,跟屁虫般地跟在她的身后,一颗一颗地拾着落在荒地里的黄豆,然后放进小小的簸箕里,那豆儿在簸箕里滚来滚去,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动……外婆说的时候,抱着我的小脚,眼泪一颗一颗跌落下来,就像我小簸箕里的黄豆,密密匝匝。
我被外婆包扎着受伤的脚,一层一层,就像被包裹着一层一层的温暖。几颗星星眨呀眨的,照着小小的庭院。几缕头发飘在外婆额前,被外婆轻轻抿在脑后。我被外婆高大的身影罩着,风在呼呼吹着,宛如深沉绵长的夜曲。
我又听到了外婆的叹息。
我想像着多年前同样的夜晚,在这个小小的庭院,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像我一般坐在院中央的小矮凳子上,两手托腮,想着谁也猜不透的心事,抑郁得像个病人。其实他想着的也只是邻家有的自己却得不到的玩具。那男孩瘦瘦弱弱,仿佛能被夜曲般的轻风吹倒,外婆朝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说:天凉了,进屋喽!
那男孩就是我从未谋面的舅舅!舅舅是外公最小的儿子。记忆中的外公沉默寡言,我远远地怯怯地望着他的背影。我琢磨这个家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怪怪的老头儿,他总令我欢畅的童心倍感压抑,虽然他从没大声跟我说过话,但仅就他一个眼神,足以令我不安。我不敢喊他外公,哪怕是他张开双臂要我近前。
很久以前外公是修棉花车的高手,那时家家都有纺棉车,镇上还有一长溜儿的轧花铺也都是他的主顾。外公被方圆几里地的乡邻呼来喊去,肩上时常扛着那个油渍汪汪的布褡裢,那是他赖以全家糊口的家当。只可惜我记事的时候外公早就种地了,不再干那修理的营生。
外婆抽烟的,抽的旱烟。在外人看来,只有殷实人家的女人才有这种情况。外婆说那年有个串村的货郎来讨水喝,外婆待那人喝完水,坐下歇息时,将手里的旱烟递过去,那人毫不客气地接过烟袋吞云吐雾一番,正要告辞,舅舅的小身影出现在门路里,牵着那头被他牧得膘肥体壮的牤牛。舅舅怀里还抱着青青的嫩草,长寿辫子细细垂在脑后,一看就是一个富家仔。外婆说饿了吧?舅舅丢下青草,径直走向庭院角落,一阵清脆铃声响过,他掀开了那个吊着铜铃铛的磨盘,磨盘下面是红薯窖。他轻巧地翻身进去,上来时,怀里的衣襟里便裹着一兜儿红薯。
他将红薯洗净,响响脆脆地嚼着,嚼得那货郎嘴里也吞咽着口水。外婆拿起一个红薯,递了过去。那货郎香甜地吃着红薯,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外婆那天总是心神不宁的,她想不通那个走村串户的人何以竟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
当外婆向外公说起时,外公说:夜里该闭好门户了!
然而还是避免不了悲剧的发生。那晚,一伙人不知怎样就进了院子,将一个农家的院宅翻腾得一片狼藉。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伙人气极败坏,问人呢?一阵沉默。那伙人狞笑着,径直走向那个吊了铜铃的红薯窖。
他们将蜷缩成一团的舅舅从窖里拎了出来……
外公求亲告友地凑齐了一百块现大洋,到那个交款的村口,那个潺潺细流的漫水桥。等了整整一个夜晚和白天,但终没见绑票的匪徒将儿子送来,也不来取那将到手的大洋。
外婆怕那匪们记错了日子,与外公轮换地守着每一个白天和黑夜,时值隆冬,他们就这样在那个浸霜的小桥,守着那冽冽的寒风。
外婆说孩子走时只穿着单裤和夹袄,这大冷的天气,该不会被冻坏了吧?
于是外婆连夜赶制出一身新棉衣,她记得舅舅腰身的尺寸,她说孩子正长身子,要做宽大些才是。
一年又一年,花开又花落,外婆做的棉衣积了厚厚一堆,叠起了一摞又一摞,装了满满一柜子。她摇着满头的白发,说孩子该长大成人了,这小了的衣裳,怕是穿不上了。
我就这么年复一年地穿着外婆做给舅舅的衣裳,在外婆慈祥的目光里,一遍又一遍地接受着她那怀着对儿子长长思念的爱抚……
我幼小的童心里便布满了大人们对舅舅一幕幕的猜测。
也许舅舅被留在了匪寨,做了那匪头儿的干儿子,自此不能再与亲生的父母团聚;或许那天匪徒们遭遇了官兵,没能顾及舅舅绑票的事情就跟着官军转战南北了;或许一向孱弱的舅舅根本就受不得那场惊吓,早已不在人世了……
外婆是不允许最后的那种猜想的,她说自己的孩子无论怎样也都还在活着,活在她的心里,活在她的梦里——有那条长长的长寿辫作证!
然而舅舅终究也还是没有回来!公外与外婆依然不厌其烦地轮流守着那座流在岁月里潺潺细流的漫水桥,守着那从春到冬从暖逐渐转凉的冽冽的风。我不知道那河里的水能够流多长,我不知那风又能吹多远,但我知道那种思念永无周期……
后来我就叫那座桥为外婆桥。
当外婆做完最后一件给舅舅的棉衣时,她知道这可能就是能给儿子做的最后一件衣裳了,她手里捧着那件棉衣颤巍巍地来到盼儿归来的小桥。此刻的外婆早己被风霜雕得满头银丝满脸沟壑,可风霜却雕不灭她满目的期待。她朝着那蜿蜒绵长的小路,朝着风去的方向,深深躬下身去,这一躬我的外婆就再也没能伸起腰来——这长长的风啊,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求你捎去为娘的思念吧,捎去儿的衣……
月光下的仙人花
我的记忆,总是飘回到那个仙人花开得烂漫的季节。那个偏僻荒凉的小镇一个叫绵桥的村庄,有我那孀居多年的祖母。泥坯垒就的房屋,在绵延不绝的阴雨天里潮湿着,雨滴顺着屋檐“嘀嘀
嗒嗒”,浸漫着泥泥的院落,再浸漫进屋顶,洒在床上、地上、锅台上。这是一段潮湿却又温馨的记忆,我总是依在祖母怀里,盼着天空早些放晴,也好让祖母将柴草从灶间盘出,摊在太阳下,晒干,然后赶在日落之前,收回。
那时的祖母已年近古稀,三寸金莲的小脚一直在我记忆里歪歪斜斜。那双小脚每天清晨都须扭着碎小的莲步到邻家挑水。邻家有吱吱呀呀的压水井,她一杆一杆地将水从井中压出,清洌的水,顺着水斗缓缓淌入木桶中。她一担担地将水挑回灶间放下,再缓缓拎起,那水便斜斜地注入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潮红色的瓦缸里。她用水瓢轻轻舀起一瓢,冲我仰起的小脸神秘地笑着,我便如饮了甘露般,飞一般飘到院落里。
我喜欢跟在祖母身后用头顶着那个被她常年背着早已被她的双肩磨得光亮的竹篓,去郊外割青青软软的葛巴草。我还依稀记得那时祖母打柴时教我的歌谣:葛巴草,咯嘣嘣,我唱戏,狗娃听……那草瘦得如茅草的细根,祖母拿镰刀将它连根割起,抖落泥土,装满竹篓,背回家铺在院子里晒,那草幽幽地发着一股清香,犹如祖母柔柔的眼神。祖母常将柔柔的眼波搭在那厚厚的草毡上,看我在柔软的草上翻几个筋斗,或与邻家的伙伴们打草仗。我常想,祖母的眼里一定也藏了许多不易被我读懂的故事,或藏着一个惟有她才能读懂的人。许多年后我想,那个人可能就是祖父吧。
我没见过祖父,据父亲说祖母嫁给祖父时家里很富有,从镇东到镇西前后共有六处院落,祖母也曾是书香门第的千金。但不知何故,婚后不久,那家便在一夜之间败落了。
我的眼前常叠幻出一幅凄风苦雨的画面:一个孤苦的女子一只胳膊挽着一个蓝底细碎花的包袱,另一只手紧紧拉着儿子,无限凄凉地走出那个留给她无限依恋的宅院。她的眼里汪着哀愁,那愁能盖满一片蓝莹莹的天空,那天空里却寻不见了祖父的影子……据说祖父独自去了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地方,那个被人们传来传去终也没有一个人亲眼目睹过的寺院……
面如皓月的祖母终生没有再嫁,在那个泥坯垒就的被仙人掌环绕的宅院里,在天上飘大雨屋里洒小雨的茅草屋里,守着一年又一年花开又花落的日子。
我不知道我的祖母被岁月的沧桑梳白了一缕缕青丝时,那柔柔得如青青葛巴草馨香的眼里是否隐藏着难以言说的梦境?祖母的衣柜里有那么一件五彩斑斓的彩衣,那式样十分新颖别致,却从没见祖母穿起过。许多年后再次想起时,我想那可能就是祖母的嫁衣吧!祖母竟一直那么珍藏着,珍藏着那场烙在她一生记忆里最甜美和最斑斓的梦幻!不知我那薄幸的祖父何以竟不知怜香惜玉,令她孤苦地独守空房,任漫漫岁月濡染了她满头的银丝……
忽见那矮墙上的仙人花不知何时竟悄然绽放,在朦胧月色中,开得娇艳素洁如梦如幻。与祖母的身影相映成一幅静默典雅的图画。
我知道有许多花开在令人不可理喻的地方,比如野蔷薇,只在郊外才开得浪漫奔放;又如这仙人花,惟有干爽的墙头才开得艳丽芳馨。而我的祖母,在我记忆的烙印里,那个披一身梦幻的闺阁女子却又总与那素洁如梦幻般的仙人花搅在一起,一次次飘进我的梦里,在梦里,那人与花开得如此缠绵……
直到许多年以后我依然能忆起逝去的祖母,那个叫绵桥的村庄。那座泥坯砌成的老宅,我早已不再回,不知那遗在墙上的仙人花在穿越时空的今日,是否依然开得静默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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