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时节,我和弟弟便坐在屋后的地头开始了望,更确切地说,是在等待。我们望望村西的路口,再看看正散发着脉脉清香的豌豆花,时而喜悦,时而又满目泪水。
豌豆花儿开了……母亲,她也该回来了吧!弟弟问。
豌豆花儿开了……母亲,是该回来了!我说。
我们知道,母亲是要等一个时期才能回来,豌豆还没结荚呢。我扫视了村子上空各家屋顶冒起的炊烟,跟弟弟说:该回家了!
我们回家。
那个春天,家已不成个样子。我和弟弟蜷成一团,又饿又冷。母亲跟继父出去好多日子,看来他们是不要我们了。仅有的粮食已吃完了,而迎春的冷风却又不合时宜地吹。弟弟仰脸望着我:我们不该跟继父讨要什么卖房子钱的……是的,我们不该,自父亲去世,家里的老屋被抽掉房梁,连同那些完好的青砖,零零碎碎被卖掉了。而卖房的钱,继父买罢时新的自行车,还置下他腕上戴着的锃亮的手表。
这是父亲留给我们的!我领着弟弟,对着一脸欣喜的继父,还有不知所措的母亲,我们大声抗议。
继父说我们又吃饭又穿衣,卖房子的钱,早被我们吃完穿尽了!
我们没讨回一文钱,又受到一通蹊落。更可怕的是从此继父的脸就绿了,以至于弟弟每与他目光对视,浑身就开始发抖。
最终我们还是被他们抛弃了。青黄不接的季节,我们捋那柳树上正绽开的柳树芽,这棵柳树就长在门前,若在远处,一样早被别的饥饿的人给捋光了;我们剜野地里的赤脚芽,这野菜的叶片上长满小刺,开水里滤过后再浸泡一段时间才能吃。可再怎么着,没主粮吃也不是办法啊,我们脸上已呈现出菜青色,肚子也开始胀鼓。我们翻遍了屋里的角角落落,企望能找出一些赖以生计的粮食。
最后,终于在一个柜子深处,找出一个袋子,翻开看,是半袋大约有八斤来重的黑黑的豌豆!我和弟弟高兴得差一点儿蹦了起来。
我们舍不得吃那豌豆,还希望它就像鸡一样下蛋呢。我们将豌豆浸泡,然后注进石磨,磨成豌豆粉,沉淀后加柴烧火,做成细细的凉粉。那时正赶上村镇庙会,我们在庙会旁支起方桌,将大蒜捣成泥,还有刚爆芽的香椿做了调料。
值得庆幸的是,不出一晌,凉粉就被我们卖光了。数了花花绿绿的票子,二十来块呢!那是我平生见的最多的钱!花去两块钱,为弟弟的赤脚买了一双新鞋。然后我们又去市场买回一些豌豆,从明天起,还要做卖凉粉的营生啊。
然而庙会很快就结束了,仅三天的庙会。买来的十斤豌豆磨成的凉粉卖去了一半。这已足够,至少短时期我和弟弟不会再挨饿了。
月余后,最终还是经受不住牵挂的母亲悄悄回来了。我和弟弟看到母亲进门的那刻,竟止不住不约而同地“哇”地一声哭了。在母亲的想象里,她一定以为我们早被饿死了,当我们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竟愣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母亲看到穿在弟弟脚上的新鞋子,更是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我们抱头痛哭。一再追问母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是那些豌豆,救了我们的命!我告诉母亲。
我还要告诉母亲,家里还有五斤豌豆,说什么都是不能动的。待到秋后,我们要翻挖屋后的缰土,将那些豌豆种子播下,待到来春,一个充满生机的时节又将开始了。母亲泣不成声,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豌豆花儿开的时候,她会回来的!
母亲说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一定能度过最艰难的关口,因为她总是梦见父亲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而她和父亲一样,依然是那么地爱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