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没回故乡,总惦记着那小河流水木桥人家。乍看家园,真的不认识了,远远看去,村子很像一个穿着新衣服打补丁的女人。可是,终究不能改变的是那熟悉的乡音和那永远听不够的淮剧《河塘搬兵》。
石滚 石碾
分田到户后,每家都有了自己的田地,惟独生产队的场院没法分。如何把这足球场大的地公平使用呢?最后在没有好办法的情况下,每家可以在那块地上栽20棵树,如今的那片小树林,就是当年我们打闹戏嘻的地方。
躺在小树林边的有几个石滚和一个石碾。以前是集体的财产,也是生产队打粮碾米的工具,这些无用的石头没法分,如今就无奈地伴着这些树木,僵死地躺在那里,说不定谁家要砸点柴把或竹芘,才能用上一两回。小树林边上就剩一间草房,那是生产队原来饲养牲口的,现在让五包户马广田居住。这个场院,当年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成天在这里捉蜻蜓,捉迷藏,学骑车,逗牛犊。我走近老马头的小屋,看见的是一片狼籍。他可能刚刚吃完,锅没涮碗没洗,黑的看不见布纹的被子也没叠,可怜他那时候没钱娶老婆,如今没儿没女很是凄惨。我给了老马一支大中华,他高兴地笑了,几颗黄牙合不拢,口水也流了下来,早已没有了当年能吃能干的模样,他问我说:你也快60了吧?我笑着回答,你比我大一转啊。我们俩蹲在石滚边,问长问短,突然,他用手指着那个青石滚笑着说:你小时候多调皮啊,还记得这个滚子吗?我仔细一看,果然是我当年惹过大祸的那个石滚。
那是1962年秋天,生产队正忙着打稻子,几头老牛拖着石滚慢悠悠的转圈。休息的时候,我们几个淘气包一看大人们不在,就学着大人模样,吆喝着牛开始转圈打场,我赶的是一头“独鼻”黄牛,这家伙脾气不好,平时没人靠近,都是陈三爷调教它的,今天我来摆弄它,它自然看不起我这个楞头青,无论我怎么哄,怎么打,它就是不走。以前我听大人说过,牛不听话就折腾它的鼻孔,我就用树枝挠它痒痒,这下乱套了,“独鼻”拖着石滚飞奔起来,我被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坏了,赶紧拉着缰绳,试图让它停下,可意外发生了,这个倔强的家伙竟然拖着石滚向场外奔跑,不久就听扑通一声,连牛带滚翻入了小水渠,小朋友们吓得四下逃跑,我大声呼救,人们慌忙从四面跑来,只见黄牛把头挣扎着浮出水面,沉重的石滚坠着它越陷越深,队长马上指挥七八个人下水,先拉着绳套减少下沉速度,万万不能把牛淹死,然后割断缰绳,连拉带推总算把牛救上了岸。可这石滚就很难上岸了,三十多个男子汉都拉不上来,只好把三头水牛“请”来,费了很大力气总算让石滚上了岸。队长和众多叔叔们都是浑身泥浆,父亲带着一身泥水,跑过来给我就是两脚,然后巴掌像旋风似地刮在我的脸上。至今想起来,那次淘气真是后怕。
汪塘 苦楝
如今的村庄是一排排小楼,以往那几十户集中混居的景象没有了。我记忆最深的是,村子周围是一圈小河叫“庄沟”,家前屋后种的大多是桑树和苦楝。村东南角有一个很大的水塘,我们叫大汪。
每到夏天,我们从早到晚,都在这水里过日子,早晨水有点凉,就来回摆弄着那只木船,划来划去,10点过后,打水仗、扎猛子、藏猫猫就分批分伙的开始,特别是每边七八个人,用自己做的“水激子”相互喷射,常常是把整个水塘搅得一片泛黄。到了冬天,汪塘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如今没有冰了)我们都是先在边上用脚得得,然后小心翼翼地先上去一个,腰里还栓着麻绳,等上去的人蹦跳无事了,我们就开心地在冰面上溜啊滑啊,也有时候听到冰面一声炸裂,十几个淘气包立刻逃向岸边,瞪着小眼懵懂好半天。后来我们就找来旧麻绳,拴在塘边的苦楝上,给自己壮胆。最后一次在水塘冰面玩耍是在我10岁那年,没想到春天来了,冰已不能承受那么多小家伙的折腾。高家三兄妹那天单独在冰上玩耍,没想到冰层破裂,把高小三掉进了窟窿,7岁就失去了生命,从此,队长告诉各家各户,不许小孩再私自到汪塘游泳滑冰,我往年的水上冰上梦从此了结。
看着如今各家栽种的水杉,棵棵都那么挺拔细长。苦楝已经不多,捡楝树果卖钱也已经成为历史。那时候家里穷,学费和买纸笔全靠我养蚕或卖点土特产,其中,捡苦楝果也是一笔“收入”。每到秋天,一斤干楝果可卖4分钱,我爬树是好手,用竹竿一阵猛敲,一次就能收集5斤多。特别是家前两棵大树,每年都能捡到三十多斤。我那时候都是先去周围乡亲们家的楝树上敲打,他们当时不知道那东西可以换钱,奇怪我整这东西干什么。等他们都来采集,我已经开始到别的村庄去敲打了。最危险的是一次我在河边的大树上敲打,谁知道楝树木质太软,看着那么粗的树干,被我上下晃动,竟然喀嚓一声断裂,我从五米高的树上大头朝下栽入河里,幸亏我会狗刨,要不小命就没了。我至今记得,苦楝为我上学提供了笔和纸,眼前这棵老楝树,已经不结果了。
故乡的印记已经很少,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许再过几年,恐怕他连我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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