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每每想起他,我的心都会流泪、流血,我曾经试图将他的死从我的记忆中永远的抹去,但越是这样我就想得越多、思得越痛,我甚至没有勇气去写一篇祭奠他的文章……
他是我的舅舅,我母亲的二弟。我姥姥一生养育了8个子女,三个女儿,五个男儿,他在男孩儿中排行第三,应是我们的三舅,但因是哑巴,从没有晚辈称呼过三舅,而一律称“哑舅。”听母亲说,哑舅不是先天的聋哑,是三岁那年,由于患脑膜炎没钱治疗落下的后遗症。小时候,我和姥姥、姥爷住在东西厢房,哑舅自己住在正对着大门的一间10平米的小屋里,屋里除了一张单人床外什么家什都没有,单人床旁是他自己用零碎的木头板搭起的架子,用来放他自己的日常用品,架子与小床之间仅能容一个人侧身而立,由于屋子仅开了一扇极小的窗户,所以显得很暗。那时,姨舅们都有了自己的工作,唯有哑舅在农业社。每天,他最早一个出门最晚一个进家。在我的记忆中,他的身体总是特别的糟糕,他有哮喘病,喘气声音特别粗,厉害时嗓子里会发出鸡鸣声,就是这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早出晚归,他不会抱怨,不会倾诉,也没有哪个亲人给过他特殊的爱护,都是各忙各的,直到后来各自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儿女,哑舅还是孤零零地住在那间小屋里……
哑舅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多么不好使的农具到他手里都会变得服服帖帖,那时我常常看到有人登门找哑舅拾掇农具,有时他们等不及就将哑舅的农具先拿走使,因为他们知道哑舅肯定能收拾好并且转天给他们带到农田里。哑舅会补鞋,他补的鞋,针脚小、码线齐,结实耐穿,那时他也没有补鞋工具,就是靠着一把锥子、一根针、一卷麻线就能将鞋缝得天衣无缝,每当人们一边欣赏着他缝的鞋一边挑起大拇指时,他总会露出开心的笑容,现在想起来,这可能是他一生最大的幸福了。哑舅没上过学,但是能够认识简单的字,当与他交流遇到障碍时,只要随便在他的掌心或空中写个与其相关的字,他便会明白对方的意思。哑舅还会打算盘、会心算,看他埋头打算盘的熟练劲儿,不会有人相信他是一天学没上过的哑巴,他自己有小金库,农业社分给他的钱,他只交给姥姥一部分,剩下的自己便留起来,平时自己的生活非常俭朴,舍不得给自己治病,更舍不得给自己改善一顿伙食,而一旦谁家有困难时,他就会毫不吝惜地拿出自己的钱。他没有文化,但是他关心时政,思想上进,记得我戴上红领巾的那一天,放学后刚一拐进胡同口,他便看到了,远远地,他喜气洋洋地挑着大拇指不住地挥舞,嘴里不住地发出“巴巴”的声音,引得胡同里的老邻居们也都眉开眼笑的。平时姨舅们看完的报纸,他总是不舍得扔,收到自己的屋里,有时看我写完作业,他便从中挑一张,指着上面的图片让我讲,无论我比划的清楚不清楚,他都那么专注地瞪着一双浑浊而深邃的大眼睛看着我,有时我会因为贪玩而显得不耐烦,他看出来后,一点都不生气,任凭我扔下手中的报纸像小燕子似地飞出家门……
哑舅的哮喘病愈来愈重了,每年都要因此住院几次,此时姥姥、姥爷均已经去世了,姨舅们也都各自成了自家的奶奶或爷爷,甚至有的已经去世,有的已随儿女身在外地,所以妈妈和三姨便担负起了照顾哑舅的义务,那时她们均已是过了六十岁的人了,哑舅在家时她们照顾起来还算能够应付,而一旦住院,老姐俩儿就有些手忙脚乱了,做饭、送饭、陪床、取药等等常常累得老姐俩儿焦头烂额,哑舅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本是生性好强、不愿人家伺候的人,于是,在初冬的一个凌晨,在人们的酣梦中,他静静地走出了医院,踏上了他的不归路……
哑舅死了,死得那么凄惨而又那么壮烈。人说上天是公平的,可为什么哑舅却是这样的不幸?为什么命运对他是这样的吝啬?为什么?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我唯有祈求来生,假如人世真有来生的话,我愿为他祈祷,愿他来生做一个健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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