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金秋,偕同事二十余人,驱车直下江南,游历南京、苏杭、嘉兴、镇江、扬州、无锡等地,十日之间,仿佛一梦。沉吟再三,作文记之。
游江南,要有些文学和历史知识的。唯有如此,方能品得真味一二。如我粗陋者,只能走马观花,浮光掠影而已,游走一回,只若深入宝山而空返,徒留慨叹和艳羡,尽管哈啦子流尽,那印象还是支离破碎、朦朦胧胧的,如玉瓶坠地,难拾难收。
正如饮酒,中原以北的白酒,其性刚烈,如重锤响鼓,须八尺大汉,要大碗来盛,大口来喝的;江南的黄酒,其性绵柔,却绵里藏针,余味悠长,是要白衣秀士,玲珑细盏,浅斟慢酌的。然而,我们一干人等,俱是中原大汉,习惯了大碗豪饮,见了黄酒也是用大瓷碗一口喝干。主人好客,一来早已沾染了北方酒风,二则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同样用大碗,一口干。在嘉兴,盛情之下,也凑个趣儿,痛饮黄酒十余碗,大快朵颐,江南江北人,一样的豪爽。那一天真的醉了,三日方醒。
秦淮河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美丽妖艳。抵达南京时,正好夜幕降临,在秦淮河边吃过晚餐,开始夜游,真是灯红酒绿美人醉,笑语盈盈暗香去。不过,这却不是在想象中描摹已久那样的景致,繁华过后复繁华,物换星移非旧辰。两岸都是现代派的商铺,车水马龙,磨肩接踵,是每个城市都有的那种现代化的步行街,只是建筑风格还留存着古典的影子。照相留影的人很多,那座桥的栏杆旁,挤满了男女老幼,闪光灯一惊一乍的,此伏彼起。人们脚步勿勿,像是去赴一个久远的约会。女孩子们腿很细很白,令人恍惚。
江南是要浅酌细品的,酒如是,景如是,情亦如是。一如那些点缀在山水江河之间的园林,适于小坐,却不可久住,久了会生大寂寥。因为斯情斯景过于凄清,过于温婉,过于妖媚,过于寒秀。在苏州,只看了拙政园、虎丘和寒山寺。天公作美,细雨如丝。偶尔的一两声鸟鸣,引得你忍也忍不住,不由伸出手来,抓一把,竟是潮湿的清韵。寒山寺早已被围在苏州城中,大片的高层建筑和现代化的工业集聚区,使钟声不再悠远;那曾经停泊的客船,也早被豪华的游轮代替;寒山、拾得两位高僧早已化为“和合”二仙,佑护世间众生。“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意境只能在古诗里找寻了。
“京口连冈三面而大江横陈,江旁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这便是镇江了。不由得想起王安石的那首名诗《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时值初秋,江两岸仍是郁郁葱葱,极目苍翠,只是那江水却如同黄河之水,浊浪滚滚,东流而去。焦山、金山隔江相望,定慧、金山二寺如两位智者,说法论道,日夜不休,教我等俗人,如何聆听?到金山寺,不得不去看望一下法海老禅师。这老人家,虽则战胜了白娘子,但是却被世俗的愿望打败了,如今正躲藏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山洞里,在蟹壳里做道场呢。
有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扬州,扬州。玉人何去,箫声不再。二十四桥勾连着烟波碧水,有残荷听雨,无红药妖娆。游“瘦大个”(瘦西湖、大明寺、个园之谓也),匆匆而过,如囫囵吞枣,不着滋味。十年一觉扬州梦,此话不虚。这地界儿,真的适合休憩,适合做梦。据接待我们的工作人员说,扬州市还曾被评为联合国最佳人居奖呢。看来,竹西佳处,解鞍稍驻初程,最是应该的。
令人揪心的是,江南的水包括长江水,都已清澈不再。在西塘古镇,乌篷船之下,缓缓流过的,是略带浑浊的河水,“欸乃一声山水绿”,如今,两岸的居民都已开起了农家宾馆和卖旅游纪念品的铺子,酒旗依旧招摇,茴香豆和黄酒依旧醉人,和着吴越软语的叫卖声,依稀地牵着你的脚步,径自走进前世里。曲曲折折的古巷子里头,白墙黛瓦,苍苔红尘,紫竹调,黄酒香,曾经隐藏着多少文人雅事,仿佛一片瓦当,一块青石,不小心就忽然滴下一句诗来。
说不定哪天,在江南古镇的巷口,在斜风细雨里,不经意地回眸之间,你我邂逅,当是心惊!此时何时,今夕何夕,烟也濛濛,雨也濛濛……在西湖边上,雷峰塔前,遥望断桥,竟有几分怅惘。远远的,那一袭白衣举红伞的,可曾是梦,可曾是你?
或许,我们不会再为了一个梦而心伤,因为这梦,是美好的,如西湖的一波微澜,似姑苏的一帘烟雨,像古镇的一角酒旗,若金陵的一抹斜阳,一切一切,都只化在江南骨子里的柔媚。
江南,江南。我只是这样想,今生你我虽不能相拥相守,但仍能相望相知。这,难道还不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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