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晓如今独自生活在这个南方小城。
他性格孤僻,生活简单乏味。养鱼是他唯一的爱好,家中大大小小的鱼缸里饲养着各种各样的鱼,堆满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他靠着饲育出售这些稀有特别的玩赏鱼以维持生计。在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他都坐在鱼缸面前,看着鱼。
在余晓所有的这些鱼中,最让他痴迷的是一种产自本地水域的野生斗鱼。这种斗鱼有着强烈的领地意识,余晓将它们单独饲养在黑色的玻璃小缸里,只有在黑暗幽闭的环境中这种鱼才能展现出绚丽的颜色。除此之外,余晓每天都用一面小镜子让斗鱼照见自己,斗鱼会将镜中之影视为敌人攻击,以此刺激其斗性产生更鲜艳的体色。他将这种野生斗鱼人工培育出一种红色系鱼种,命名为“饮血而醉”,在一次水族展上“饮血而醉”被德国人高价买走。他用那笔钱送给妻子一个装饰精致的衣帽间。不过那也没能挽留她的离开,她实在无法忍受余晓古怪的性格,在三个月前结束了和余晓短暂的婚姻。
进入九月之后天空就没有出现过其他颜色,它一直是灰的,下着雨。
余晓推开衣帽间的房门,空荡的房间里衣橱和镜子都蒙着灰。他打算打扫一下这里。
在轻轻擦拭衣橱灰尘的同时,余晓回想起了妻子,感到鼻子酸酸的。想到她离开时最后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疯子!抱着你的鱼去死吧!”余晓攥紧了拳头。
打扫完衣帽间,余晓看看窗外。
灰色的云层慵懒的漂浮在城市的低空。淅淅沥沥的雨水一遍一遍的涂抹在黑色的沥青路面上,看上去黏糊糊的。外表斑驳的楼房摇摇欲坠的站立在道路两旁,无神的望着远方,破旧的玻璃窗户是它空洞的眼睛。
余晓穿上白色外套准备出门,翻箱倒柜却只找到一把前妻留下的女式花色雨伞。
“算了,反正雨不大。”说罢推门出去。
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鬼天气外出,除非有必要的原因。三个月来余晓每周的这个时候都要去见一个人,他的心理医生。
市医院精神科二号诊聊室门口,余晓叩响了门。
“请进。”
余晓开门进屋。
余晓:“下午好王医生。”
“来啦,余晓。怎么淋湿了,没拿伞吗?把外套脱了吧,小心感冒了。”
说话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穿着干净整洁的白大褂坐在房间里的书桌前。
余晓脱下外套挂到衣帽架上,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最近情况怎么样?”王医生用手推推眼镜框,关切的望着余晓。
余晓:“服药过后情绪好些了也不再失眠了,不过瞌睡很多,老做奇怪的噩梦。还有就是,我好像又开始梦游了。”
王医生:“嗯,感觉疲乏是药物的些许副作用。关于梦游的情况,以前你说过发作的时候都是前妻看见后告诉你的,自己醒了完全没有印象你现在是怎么感觉自己梦游了呢?”
余晓挠挠头说:“有一次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着衣服鞋子,不知道做过什么。这让我有些害怕。”
王医生:“这个你不必太担心,给你的安定类药物可以很大程度上改善它。你说老做奇怪的噩梦,给我具体说说吧。”
余晓皱了皱眉,从裤兜里掏出支烟点上,王医生将书桌上的烟灰缸推到他手前。
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后,余晓开始描述梦境的内容:“最近有好几次我都做同样的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一个迷宫里。那是一个镜子做的迷宫,我被大大小小的镜面团团围住,镜子里我的倒影被拉伸、扭曲成各种形状,像小时候游乐园里的哈哈镜那样。恐惧伴随着一阵阵的晕眩让我难受极了。我恼怒了!我挥起拳头砸向眼前的镜子!我拼命的砸,不停的砸,用尽了力气却只将它砸出一条细小的裂痕。我停下来喘着粗气。这时,那裂痕开始自己崩裂。它逐渐崩开,裂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接着把整个空间都撕开一条口子。最后,我被那条裂痕吸了进去。”
王医生迅速的做完记录后放下手里的笔说:“你觉得这样的噩梦让你感到害怕的是镜子本身还是镜子里的你自己呢?”
余晓:“我想是镜子里看到的那些奇怪的自己。”
王医生:“在我看来你的症结在于过分压抑自我。你该试着接纳自己,接纳自己的感受,做你自己的朋友。穿越这些焦虑的情绪,别再原地徘徊。”
余晓听着,若有所思……?
王医生看了看时钟,时间已过去了四十分钟,他合上手中的册子说:“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下次会面的时间需要做些改动。明天我要去广州参加一个学术活动,要一个月后回来。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这段时间我可以为你临时安排别的咨询师,你看呢?”
余晓:“嗯……??我还是等你回来吧。”说罢起身和王医生道别后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走出诊聊室。
走出医院大门已是傍晚。余晓抬头看看天,雨停了。
今天是星期一还是星期二?对于余晓来说这没有差别。
每天都是简单重复的工作,给鱼缸换水喂食。除了窗外的天气偶尔会有些许不同。
余晓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自己,想起王医生的话。
“接纳自己,做自己的朋友。”他勉强的扯开脸皮对自己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洗完澡服过药后,就早早的上床躺下。
夜里手机响了。
余晓惊醒后想谁会给这个时间自己打电话,拿起手机看到一串陌生的数字。
余晓:“喂,哪位?”
电话里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亲切很温暖。
“你好余晓,抱歉打扰了。我是王医生的同事,我姓吴,你的诊聊现在转由我负责。我想约定一下我们会面的时间。”
余晓心里纳闷那天明明告诉王医生要等他回来怎么又安排别的……无所谓了,现在他对电话里说话的女人充满了好奇。
余晓:“我什么时间都行,看你安排吧。”
吴医生:“因为是临时安排的原因,所以我只有晚上的时间,每周三晚上9点行吗?”
余晓:“可以,那到时候见。”
余晓挂掉电话,正想象着电话里说话的女咨询师,又掉进了梦里。那天晚上是个好梦。
周三,忙碌完日常的工作后已是中午。吃了顿简单午餐后,余晓躺在沙发上看着鱼,睡意悄悄来袭??????
在梦里余晓想起今晚的约定。猛然惊醒,揉揉眼睛看看时钟,已是晚上八点。
他匆忙的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当出租车开始摇摇晃晃的行驶,余晓又昏昏欲睡。
晚上九点,余晓如约来到二号诊疗室。
夜晚的房间只有昏暗的灯光,余晓坐在椅子上感觉很舒适。眼前穿白大褂的女人就是电话里的吴医生,她低头翻看着记录。
余晓借着灯光小心的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女人。灯光明暗的光晕镌刻着她清秀的脸颊,墙上投射的影子描绘着她窈窕的身姿。
余晓像是在欣赏艺术品般痴醉了,直到被吴医生合上记录册的声音打断。
吴医生合上记录册抬起头说:“和我聊聊吧!不用拘束,让我们像老朋友一样聊聊,聊你想聊的话题。”说话的声音任然流露着温暖。
余晓显得有些害羞,沉默着。
吴医生微笑:“和我聊聊你的妻子吧。”
余晓心里一怔。当时,在面对眼前这位漂亮端庄的吴医生,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这让他回想起自己的妻子。
余晓:“恕我冒昧。她和你一样漂亮、端庄,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能让我感受温暖。不过,还是冰冷的离开了。”
吴医生依然保持着微笑:“这是你对我的移情,客户把我比作妻子还是第一次。我知道你也看过一些心理学书籍,我想你清楚什么是‘移情’。”
余晓确实在空余时间看过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不过不曾对谁提过,吴医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
余晓正想着。
吴医生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内心的孤独,知道你痛苦的感受,别再压抑了,接纳你的感受吧。”
听到这里,余晓低下了头,肩膀微微抽。
“唔……”他哭了。久违的眼泪在眼眶中翻腾着灼热的温度,刺痛了眼角。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余晓每次都如期和吴医生会面。他期待和她的会面,就像期待一位朋友、亲人、爱人。直到,有天夜里手机又响了。
拿起电话一看,是王医生。
王医生:“你好余晓,我从广州回来了,想打电话约定下见面时间。”
余晓:“嗯……不好意思王医生,我想吴医生是否能继续……”
王医生:"吴医生是谁?你是指什么意思?”
余晓:“不是您安排吴医生在您离开的这段时间负责我的诊聊吗?”
王医生:“余晓,你让我有些糊涂。明天一早八点你到我这来,跟我具体说说你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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