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绵延悠长的雨季到了,天空灰暗低沉的压在头顶,雨时而织成细细的斜线,时而如若有若无的针尖,长期湿漉漉的空气让人有些烦躁,海博宇埋头趴在电脑上工作,这是他加班的第三天了,连着三天了,他都是过着晨昏颠倒的生活,为了十天以后承诺给妻子的云南之行,他打算把一个月的工作尽力在半个月之内完成。转眼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时间过的真快。
他的助手孟瑶一脸疲倦地走了进来,她是个24岁的年轻女子,五官平淡,细长的眼睛总是透出一种冷漠,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眉毛好像从未描过一笔,很多时候沉默寡语,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不过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是高高挽起的,那头发从来没有受过任何化学药水的毒害,发出健康的光泽。她好像不懂得,在现代社会,没有惊人的美貌,是不可以这样朴素的。而且她终年穿着黑色的西装和职业裙,没有活力也没有魅力。但是这种人的耐力却是超常的,别的员工早就下班回了,唯独她毫无怨言地陪他到现在。她端来一杯热腾腾的茶递给他:“海老师,困了就喝杯茶吧。”这是她一贯的称呼,他是个计算机网络工程师,老师的称呼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
海博宇照例谢了她,抿着茶劝她:“孟瑶你早点回吧,我也要回了。”
孟瑶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显得很谦虚恭从。她不像别的公司里别的姑娘或者女同事那样和海博宇刻意套近乎,而是一直若即若离跟着他,海博宇才30岁出头,是公司的技术骨干,长的儒雅帅气,为人沉稳干练,对于男人正是“花样年华”,在女孩的眼里,他比“高富帅”更有杀伤力,因为“高富帅”无法给人带来安全感,而且他们身上的标签太招摇了。而海博宇确是内敛深沉的,说话滴水不漏,谨慎含蓄。他没有任何绯闻,人人都知道他有个文静秀美的妻子和一个三岁的女儿,他的桌子上永远摆着妻子的照片,除了这次加班,他平时会推掉晚上的应酬按时上下班。所以他在老中青三代人眼里都是典型的好男人。
海博宇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他的家离公司很近,走五分钟,只需要穿过一个公园就可以到达他住的小区了,那个公园其实不大而且是24小时开放的,如果从正街走的话需要十五分钟到小区,而穿过公园只需10分钟。海博宇有点饿了,外面的雨下的密了一些,他撑着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公园的门口,公园里还有几盏灯亮着,方便了情侣们的约会,只是雨天他们都逃回家去了。刚进入门口,右边的竹林旁有个背影引起了他的注意,或许是在寂静的夜里,鲜红的伞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点魅惑的感觉,他禁不住看了打伞的人,鲜艳欲滴的红伞下,哪个瘦削单薄的人穿着宽松的白裙子,海博宇虽然是近视眼,但是也能看出她穿的是睡衣,因为穿到外面的白色连衣裙不会这么宽松,也不会长到脚踝的位置,她长长的黑发一直垂到腰间。正一动不动地站在竹林旁,海博宇有点担心这位陌生的女子,半夜里穿着睡袍跑到公园里大概是和男朋友或者老公闹别扭了吧?竟然如此任性不顾自身的安全?天气这样凉,冷风吹的他打了一个冷战,海博宇快走到她跟前的时候还听到了幽幽的叹息声。不过他还是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毕竟这个世界人人都懂得自保,更何况他不想被认作假借雷锋之名和女性搭讪的登徒子。各种利用同情心或者色心的骗术他也听得多了,前方的小区就是安全温暖的家,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走出公园的时候他隐隐听到白衣女子的哭泣声,那声音和雨点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难以言说的凄凉之感包围住了他。他猛然觉得那女子的装扮太过怪异了,想起了妻子常常给他讲的现代聊斋故事里的女人,不过妻子讲的这些东西觉得听起来比笑话无聊冗长,更多的时候会照顾她的情绪会听一会,虽然不会粗暴专横地否定,但是心里多少有点嘲笑她的无知。他是工科出身,父母也是唯物主义者,他没有在农村呆过,没有老人给他讲过神神鬼鬼的传说,所以他从小不信鬼神之说。海博宇可以在任何时候面不改色地走在空旷荒芜的地方。
海博宇回到家的时候,妻子和女儿已经睡了,入睡之前,听着雨点有力地击打着卧室的小窗,风中好像夹杂着女人呜咽的哭泣声。他下意识地拉开卧室的窗帘往外看了看,不过他家的窗户离公园已经很远了,隐约能看到那里昏暗的灯光。他正要拉下窗帘的时候,心忍不住沉了一下,因为他看见打着红伞的白衣女子似乎站在小区的门口,“见鬼!”他取下眼睛用窗帘擦了眼镜,又揉了揉眼睛,重新戴上眼镜又看了一下门口,保安室的门口灯还亮着,保安们早就睡了,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寂寥的灯光和黑暗作伴。他也知道是自己太累了,以至于产生了幻觉。于是他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海博宇的妻子已经把早餐做好了,她拉开窗帘轻声唤他起床,窗外并没有阳光射进来,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被窝,起身走到窗前,雨似乎停了,天空是灰暗中泛着隐约的白,似晴非晴的样子,看来今天老天爷会继续眷顾有福气睡觉的懒人了。女儿还在熟睡中,她娇憨的脸上似乎还留着甜美的笑容。
海博宇在餐桌上也是沉默的,他自知幸福知足,安稳常乐。但是他不会把这样的表情挂在脸上。也许他是那种天性冷漠的人,不是没有爱,只是永远不会有过火的失态和燃烧的激情。
临出门的时候,他半开玩笑地对妻子说:“昨天晚上在公园看见一位打着红伞的白衣女子,真的很怪异,那装扮比你姥姥讲的故事里面的女鬼还标准。”她听完尖叫了一声,然后娇嗔地砸了他的肩膀:“别吓唬我了,真的还是假的?姥姥说走夜路千万不能和陌生人搭话,也不能四目相对,要不会倒霉的。最轻也要病个一年半载的。”他克制地笑了笑,“呵呵,又是这么多的理论,我骗你的,上班去了。好好看女儿,我晚上回来陪你。”
那一天老天爷酝酿了很久,终究没有下雨,早上从公园里走过时,海博宇还跟公园里散步或者锻炼的邻居打了招呼。晚上虽然没有月亮,但是他加班后十一点半还看到公园里有三三两两约会的情侣,不过他们躲在凉亭里,没有像往常一样钻到茂密的竹林里,毕竟雨后的潮气和湿气不是那么舒适的。那片竹林好像见证和记录了很多情侣的悲欢离合,有些竹子上还刻着他们情到深处时留下的誓言,它们承受着风雨的侵袭,字迹还可以清楚地辨认,好像可以永垂不朽,可是没有人知道写字的人去了哪里。
海博宇又过了繁忙但是舒适的一天,因为温暖的家,妻子阳台上的灯还为他亮着。这就足可以消除一天的疲惫了,他爱这个女人,爱她的慵懒和温柔,他没有过看千帆过尽的沧桑情史,没有练就对付和哄骗女人的种种招数,他的大好年华都献给了电脑程序还有这个肯许他一生一世的女人。他进了卧室的时候她竟然还醒着。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发呆,看他进来才打起精神。她打着哈欠,扭曲了秀丽的脸庞,猛然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看着她笑了:“这么还没有睡啊?等我呢?”
她说:“今天一直在想你说的打红伞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我和女儿两个人很害怕。你看她睡着了,我一个人醒着等你。”他本来想告诉她当时的情景,但是惧怕她的纠缠和神神道道。于是马上否定了一切:“好了,睡觉吧。完全骗你的,听了那么多鬼故事还这么胆小。”
夜里呜呜的风声把他吵醒了,妻子颤抖着紧紧抱住他。“博宇,你听,好恐怖的声音。”他也感觉到一阵冷风袭进被窝,听到风吹窗户发出巨大的响声,就果断地起来关上了卧室阳台上的窗户。他回到床上抱住她安慰到:“没事的,是风,赶紧睡觉吧。”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亲了女儿,答应她忙完这几天就和她一起出去。走到门口却看见好大一滩水,他很疑惑,昨天回来的时候没有下雨啊,过道里这么会有水呢?看看对面邻居家的门口,竟然是干的。本想赶紧把门关上,免得妻子起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抖抖索索地跑了出来,带着哭腔拽住他:“怎么回事?昨晚没有下雨啊。怎么这么一大摊水?”海博宇皱着眉头叫她不要当着女儿叫嚷。“不要吵了,进去拿拖把弄干净就行了,你会吓着孩子的。”但是吵声很快惊动了对门的阿婆。她拉着孙子也出了门。她在这里帮儿子媳妇看孙子,每天接孩子上幼儿园。没有什么往来,最多是点头问好的交情。
“您送孩子上幼儿园啊。”海博宇礼貌而又客套地问了一声。阿婆点点头,说:“你也上班啊?今天比平时晚了些啊。”
妻子一边低头拖着过道里的水,一边应着女儿,孩子在里面喊着:“妈妈,我醒了,给我穿衣服。”
他没有顾得上再安抚妻子,就匆匆去了单位。中午他没有回家吃饭,因为单位有个人结婚他凑了分子。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妻子打来了电话。她那里又沉不住气了。“博宇,你告诉我你前天晚上到底遇到什么了?对门那个阿婆告诉我,你一定是遇到鬼了,而且是落水鬼,所以咱们过道里才有水。她说认识一位道士,可以帮你求张护身符。”他哭笑不得地说:“你跟她乱说什么了?压根就没有什么红伞白衣女人,我骗你玩的。老阿婆说的话你也信?你说你是不是书都白念了?”说完电话那边沉默了,他也后悔了,为了抚育女儿,她辞了自己热爱的工作。对于一个美貌的现代女人,这样的生活是残缺的,单调的,也是不公平的。海博宇可以理解妻子的心情,于是他很快换了柔和的语调:“好了,不要疑神疑鬼,杞人忧天了。晚上我早点回来陪你。”电话那头的她勉强了“恩”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海博宇的电话又响了,他知道是妻子的电话,又担心地催促他回家。他接上电话好言好语地哄着她,逗她开心:“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去云南吗?你每次都抱怨我的诺言像纸飞机只能玩不能真的飞吗?这回真的可以飞了。”正说着,他看见孟瑶像幽灵一样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他适时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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