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杜安先生那年在海城遇上了件事情,听得我一楞一楞的真是感慨。
那次杜安去海城的茂昌公司催收货款,本准备耗上个十天半月,没想到对方当天就把款子汇了出来。赚下好多时间,足够顺路在杭州玩几天了,于是他提前来到火车站想碰碰运气,看有没有退票。
就在杜安进售票厅转悠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有一个模样可人的年轻女子,始终不远不近地打量着他。杜安正有些诧异,那姑娘款款上前,操一口海城普通话道:“先生,我有一张去杭州的车票,马上就开的。”接过票仔细看后,杜安又扫了她一眼:“你要什么价?”
姑娘笑了笑:“别拿我当票贩子,我临时有事走不开了,才转让这张票。”杜安连忙掏钱,姑娘却用手一挡,拿出一只包封得四四方方的糖果盒儿:“先生既然是去杭州,不知肯不肯麻烦一下,把这盒糖果代交给我姨妈?她就住在杭州火车站附近,很好找的。”杜安顿了一下说:“这事好办,可我这个陌生人,你怎么能放心呢?”那姑娘盯着他又笑了笑:“没关系,我相信先生。”随后她拿出笔,伏着膝盖在那盒子上写了个地址:望川路5号孟尼婕。接过东西后杜安又要付票钱,姑娘却执意不前接,认真地说:“先生愿意为我代劳,我送一张车票难道还不应当么?”
说话间,候车厅里已响起了去杭州旅客检票上车的广播声,杜安推辞不过,很快被淹进了拥乱的人流中。这时,他才忽然想起闹了半天,还没问那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他赶忙把头伸出车窗外。当好不容易从站台上发现了正远远向他微笑招手的她时,火车已经长鸣一声徐徐开动了。
杜安这人办事踏实,到杭州下了火车他没顾上吃饭住宿,先找那个“望川路5号”。但令他意外的是,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找来问去最后才得知,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这是怎么回事?无奈之下,他将那包封得严严的糖果盒子打开,顺手一翻,竟是一块闪闪发光的男式金表和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这样几句话:
杜先生:
请原谅我的冒昧,这块金表是我付给你的第一笔酬金。
我叫夏雪,和你是同乡,我有件不寻常的大事想托付于你,相信你一定会回来找我。我在海城火车站出口南边的小石桥上等你。
人有时候真是神差鬼使,杜安说他当时竟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就乘上火车返回了海城。到底是因为诱惑?还是好奇?他说不出来。
这回见了面,那姑娘露出满脸欣喜,说话的口音也变了。杜安问她:“夏小姐,你怎么知道我姓杜,而且跟你是同乡?”“那天你和茂昌公司的人在春华酒店里吃饭说话,我正巧就坐在旁边的桌上。”姑娘又说:“我家住在西山乡,听口音,你是东山乡人对不?”
杜安急于解开憋在心中谜团,点了点头就问:“千里迢迢,你这是游戏呢?还是恶作剧?”
“都不是。”夏雪摇了摇头,目光里闪过一丝忧郁:“我真的有一件要紧的事想拜托你。”杜安说:“什么事,你说吧。”“这要先看大哥肯不肯帮助?”杜安想了一想,接着便爽快地点点头:“我既然来了,只要你信得过我,凡是能办到的,我一定会帮助你!”
听了这话,姑娘现出一股异样的神色,她抬眼看了看夜色中的路灯:“今天不早了,我先给你找个旅社住下。明天上午8点,我们还在这里见面,到时候我再把事情告诉你。”大概是为了让杜安心里踏实些,路上夏雪自我介绍说,她今年23岁,来海城一年多了,现在在一家实业公司做秘书工作。
第二天,杜安准时来到那座小石桥旁,手提挎包的夏雪早已等候在那里。她挥手招了辆的士,说:“去青沙岗。”杜安看过海城地图,知道那儿是城郊接合部的的一处偏僻山林,便问:“去那儿干啥?”姑娘幽幽一笑:“去了,你才会知道。”
出租车沿着繁华的街道出了市区,在一段车少人稀的的小道旁停住。姑娘付费下车后也不说话,只是引着杜安走往山道曲径里走。见眼前是一处古木森林、幽静无人的山坳,杜安猛想起如今外面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心里不由升起了几分疑惑:她把我领来这儿,到底是要做什么呢?莫非……可看她那难以捉摸的神色,又不便问。
走着走着,姑娘终于打破了沉默,忽然轻声问道:“杜大哥,听说上个月,我们那儿出了件人命案,有个姑娘被她的父亲活活打死,这事你知道吗?”杜安说:“知道。”“是怎么回事呀?”“详细的不清楚,只听说那姑娘黑夜在路上,被流氓打昏后糟踏了。村里人却骂那姑娘不正经,她父亲实在受不了,一气之下……”姑娘低头听着,半天没吭声。
眼前的路越走越小,林木越来越密,在一块草地边的大树前,姑娘终于慢慢停下脚步,回头示意杜安一眼,然后在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又问道:“杜大哥,你我萍水相逢,我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耽误了你的时间,现在又让你不明底细地来到这山林里,你难道不怪我吗?就没有什么想法?”杜安摇摇头说:“只要是值得的,只要能帮助你,这都没什么呀。”姑娘眼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你也许还不知道,为了你,我已经费尽心机。我一直悄悄地跟踪你,观察你,让你带东西到杭州去找那根本没有的姨妈,也是我对你的试探呀。凭直觉,我相信我的眼力没有错,你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好人。”
杜安的心里怦然一动:“你,你是看上了我……”
姑娘轻轻摇头,又沉默了一会,这才慢慢说道:“在家乡,我有未婚的心上人,他叫赵贵根。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原来,夏雪的家里很穷,有一个妹妹和年老的父母。她和同村的小伙子赵贵根真诚相爱。本来,她们已到了成婚的岁数了。可是随着改革开放,偏僻贫穷的山村已不断渗进城里的现代信息和生活方式。夏雪是个心高志远的高中毕业生,怎甘一辈子认命于穷乡偏壤?就在这时,她听说许多人到开放的海城去打工闯荡,已经干出了名堂,挣到了很多钱。于是她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推迟婚期,也到海城去试试看,她相信只要肯吃苦,或许自己能碰上机会改变命运,到那时再接贵根一块儿去。贵根虽说不太放心,耽心她一个涉世不深的山村姑娘难以立足,可又熟知她那打定主意牛拉不回的倔犟脾性,便将自家一只准备结婚办酒的大猪到街上卖掉,默默地凑了一笔钱给她。就这样,姑娘只身来到了海城。
听到这儿,杜安看了看她插嘴道:“你还真有点幸运呢,如今在海城这儿混成个白领了,不容易呀,家里的亲人们也光彩啦!”
姑娘淡淡一笑偏过脸去,接着却话题一转:“杜大哥,那个遭人奸污后又被父亲活活打死的姑娘,你知道是谁么?”见杜安摇头,姑娘紧咬嘴唇,半晌才低声说道:“她叫夏雨,是我的亲妹妹。”随后她抖抖索索地从挎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楞楞的杜安。
杜安接过一看,是一封厚厚的信。信是夏雪的未婚夫赵贵根写来的,也许由于几经碾转和反复揉折的缘故,那纸上印满着斑痕的字迹有些已变得模糊不清:
……小雨妹被强暴后,村里没有人同情她,你那身为族长的爷爷也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小雪,你知道,你爷爷能当上族长,是因为你姑姑为战死在朝鲜的未婚夫守了一辈子,竖过贞节牌坊,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小雨妹就这样被活活地打死了,她好惨哪。村里人还议论,说小雨不正经,小雪在海城那儿恐怕也不会干净。你爹就在打死小雨妹的第二天,把你寄回家的8千元钱也点火烧掉了。你爹已被警察带走,至今还没判下来。你妈本来已卧病不起,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临咽气前,她一会儿念叨:“雪儿,你快回来吧,你知道人家在说你吗?”一会儿又喊:“我家小雪不是那种人,她不会做那种肮脏事……”
杜安把信看到这里,有些急切不安地问道:“夏雪,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呢?”
“我没有脸回家,我身上太脏了……”姑娘呆望着几只出林的飞鸟,已满眼是泪:“这里,就是我刚来海城走投无路之际,第一次被骗进泥坑的地方。”
“你?”杜安突然明白了,她原来竟是一个卖淫女!
一阵秋风扫过,林中落叶沙沙。姑娘悲怆孤怜地抱着树杆,慢慢站起身来。看得出,她的灵魂在忏悔,她的心在流血。
望着这可悲的姑娘,杜安的心情也很复杂,他决定看在同乡的份上,好好地劝说开导她一番,让她从沉沦中站起来,鼓起重新做人的风帆。于是他先问道:“夏雪,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想回家,请你带我回家。杜大哥,这,就是我要托付你的事情。”姑娘一边说着,随手从挎包里拿出镜子和梳子,轻轻地梳理了一下头发。
杜安这人也太大意了,他说他当时乍一听是托付的这事儿,心想挺好办,还轻松了一下。但没料到,姑娘接着竟又摸出一粒胶囊样的东西,丢进嘴里吞了下去:“我能活到今天,本是想挣上一笔钱给我苦命的父母,可现在……杜大哥,今天我,只有麻烦你了。”
发觉她神色异样,杜安猛地升起了一种不祥之感:“你,你刚才吃下的是什么?”
“一粒断命丸。听说这是国外最新的,痛苦小,见效快。”姑娘无力地倒了下去,“买到它,好不容易,我花了两千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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