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花时常出现大面积的倒伏,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血腥的幽香。
院子依山傍水,早晨太阳从东边升起,便照亮了东边弯弯曲曲的小河,傍晚太阳从西方落下,大山便投下一片惨淡的阴影,渗出一地清冷的露珠,作古的老人说这是山上的什么东西在哭。就这样,院子在早上就湿漉漉的,下午就有些干了,晚上又湿了,久而久之,小院就逐渐埋没在衰亡和瘴气中。
小院的主人几年前去世了,不明不白,甚至是他的尸体吸引了山上成群的小蛇后才被人发现。院子曾经就在那一刻向外界敞开了大门,映入视线的是满院白色的妖魅,叶如石斛,舌长似兰,阴风吹过,窗户轻微晃了一下,发出“咯吱”的响声,满地白花便摇起了脑袋,仿佛一条条蛇在吐着信子,虎视眈眈地盯着空洞的院门。阳光此时从西山顶斜射下来,透过窗户斜射在死者身上,同样空洞的眼眶中游动着几条反射着黝黑光芒的小蛇。腐肉,毛发,蚀骨,掺杂着腥臭的体液,在小蛇那柔韧有力的搅动下,更显得无比肮脏和暧昧。是谋杀?自杀?亦或是鬼怪杀人?小院从此仿佛成了禁地,没有人知道里面是花,是蛇,还是其它……
(一)
沉寂了几年的小院终于又恢复了些生气,空空的老屋迎来了它新的主人。眉如刀削,眼似晨星,举手投足间充盈着贵族的气息,他不是别人,正是老主人在外求学的儿子。
粗重的楠木在风霜的剥蚀下早已斑驳,积满灰尘的墙角隐隐还露出一两节破碎的蛇蜕在风中颤抖,“窸窸窣窣”,时间之神站累了,正坐在窗口轻轻地喘息。他知道,就在那扇窗下曾躺着父亲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还有那无数条生着黑色鳞甲的小蛇。
“父亲怎么死的?”
“为什么尸体上钻满了黑色的小蛇?”
……
带着一个又一个疑问,他决定到山上看看。
踏着清晨湿滑的山道,他几乎是颤抖着向山顶走去。草叶间,树根下,是不是吐出一两条紫黑的蛇信,在空气中侦查着猎物和敌情。他想挥起手杖把这些蛇全部干掉,可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不知道在这些茂密的灌木下还隐藏着什么。有时候看不见的危险才是最危险的。凉风习习地拨动着树叶,似乎想把树叶下隐藏的秘密暴露出来,可这一切不过只是徒劳。上帝是喜欢开玩笑的,如果秘密暴露了出来,那它就不叫秘密了。
终于到了山顶,阳光也总算蒸干了晨雾,无所顾忌地将他的热量释放出来。草叶上的露珠仿佛也受到了感染,静悄悄地滚落下来,摔开万道金光,令人目眩神迷。
咦,那是……
(二)
弯弯曲曲的小河波光粼粼,就像一条浑身长着银色铠甲的大蛇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小河中央不知飘浮着什么,一根枯木?一截断根?感觉又都不是,它好像还在动,随着河水的流动弯成两道诡异的弧度,“蛇,”他尖叫着向山下奔去,惊起了身后一树的夜莺。
他像失了魂般瘫坐在河边,喃喃地念叨着什么,水面的倒影显得那么慌乱,那么憔悴。他大概是被自己吓着了,是不是地猛转过身,惊恐地盯向院门,盯向西山,又迅速地猛盯着水面。院门还是像往常一样紧闭着,沉默得像一位失语的老人,东边的小河依旧那般澄澈,那般无暇,全身心地沉浸在阳光的爱抚下,它就这样缓缓地流动着,没有一丝异样。难道是幻觉?他真的怕了,仿佛连水也感到了他狂乱的心跳,“咕嘟咕嘟”地泛着黄色的水泡。
夜终究还是深了,笼罩大地的黑像墨汁般从窗缝中涌了进来,把床单也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黑气。大蛇,夜莺,水泡,它们向约好了般同时出现,同时消失,茫茫中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指引着这一切,玩弄着这群无知而弱小的生灵。
窗外的风声响个不停,像凄嚎的鬼魂,诉说着未知的秘密,隐隐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奇怪的声响,他不敢再听,蒙头倒下。
(三)
当他再次出现在院门口时,很难想象他就是几天前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贵族,头发乱蓬蓬地披在两边,一双惊悚的眼珠上布满血丝,衣服也像有了好些天没整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几天几夜的折磨仿佛让他变了一个人,迷茫,恐惧,怕生,就像惊弓之鸟,听见了风吹草动便浑身颤抖。
院中的情景一片狼藉,白色的花出现大片大片的倒伏,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腥臭味。这种花原本叫“鹅毛玉凤花”,老主人死后它不但没有消亡,反而出现了一种疯长的状态,几年间便布满了整个院落。花舌细长,充满了别样的妖艳。可就在这几天晚上它却接连遭到了大面积的破坏,惨绿的浆汁从破碎的茎叶中一缕一缕渗了出来,沾染在白色的花瓣上,显得无比邪恶和凌乱。对于这一切,他想到了那条大蛇,想到也许就在他心惊胆战地再床上假寐时它却在院中肆意的扭动着粗壮的身躯,一条长长的蛇信时吐时灭,刺探着屋内生人的气息。一股冰凉的寒意一直从脊髓漫向头颅,像章鱼的触手般吸附在他的大脑上,却又没有任何摧残的动作,强烈的恐惧使他几乎疯狂。
黑夜依旧按时来临,风声不止,窗外诡异的声响再度响起。月光投射着树影斑驳在窗前,张牙舞爪,像一个惨淡的老人伸出枯瘦的五指在抓取着什么。他只感觉瞳孔不停收缩,又不敢闭眼。突然,一道黑色的长影冲天而起,冰冷的目光透过窗缝如地狱般结结实实地震颤着他的灵魂深层。
“啊”,他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四)
使劲拍打着头痛欲裂的大脑,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你是谁”,他强咬舌尖,惊恐的问道。床边的老者全身都包裹在一袭粗重的斗篷中,宽大的帽檐下一双眼睛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连我都不认识了么?”老者缓缓从袖中伸出那双细长而干枯的手掀开帽子。如果说他的手像虬枝盘结的树根,那他的脸简直就像褪了皮的毒蛇,冷酷而且丑陋。
“你是----九叔?”强忍着心中的反感,他疑惑地问道。“你快走吧,九叔,这儿不安全。”他急切地说着,却忽略了老者嘴角的那一丝异动。
“好孩子,我知道你这几天精神不太好,告诉九叔发生了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就笑了,可这笑却让人毛骨悚然。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条毒蛇向你咧开了那张细长而扁平的蛇吻,你也是这种感觉。
“哦,哦,没什么!你快走,九叔!这儿有蛇。”其实这个他称之为九叔的男人只是父亲生前的一个朋友,后来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只是没想到他会在现在出现。
“孩子,其实我知道这屋中有一件传承的宝贝,我想你是来找它的吧!”一边说着,他的身体一边向前凑去,粗重的呼吸加上浓厚的口气就这样喷吐在他的脸上,在这一瞬间,老者的眼神仿佛一下子澄澈了起来……
(五)
“没有,没有的事!”他辩解道,“九叔,家父的死让我很悲痛,这次回来不过是为了尽尽孝道。不过这儿真的有蛇。”
“哦?蛇么?”老者脸上现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我倒真想见识见识。”言毕,老者刚才的慈祥早已化为了阴鸷之色。
月黑风高,老屋内一片肃杀。
“你不觉得你父亲死得蹊跷吗?”老者的脸依旧埋在那顶大斗篷中,“他死之前跟我说了一些事。”
“什么?”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面对一个未知的对手,保持冷静是必修的课程。
“你可曾听过山上什么东西在哭?”老人一手抚着窗台,一道凌厉的目光盯向他,“你可知道你现在所站的地方躺过你父亲的尸体!”老人转过身,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全身充满了妖异的气息。“你可曾听过一个养蛇人的传说?”老人几乎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究竟想干什么?”面对老者的逼问,他此时倒显得出奇的冷静。
“我想知道一个人如何杀死自己的父亲!”
(六)
“你真的想知道?”他冷冷地说道,“我搞不清楚你为什么会怀疑我,我自认为我的计划天衣无缝。”
“这你会知道的。”老者的脸上多了几分戚然之色,“说说吧,这儿没有其他人。只有你父亲的老友和你父亲残留的一点鬼魂。”
“九叔,我想和你说的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定会变成永远也不会泄露这个秘密的人。”
他淡然道,恬静的脸上仿佛又恢复了贵族的特质,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
“也许我已经做过一次不会泄密的人了。”老人同样冷漠地说道,同时伸手打开了窗户。
“九叔,你开窗户干什么?你以为真的会有蛇么?”他突然大笑起来,“你错了,你们都错了。”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没有说什么。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们这些老家伙在想什么,那件宝物本来就是我的,可他偏要送给你,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怨怒地说道,“所以我要杀他,用我学到的杀他!”
“你知道我求学学的是什么吗?”他脸上现出怅然之色,“是自然科学!正是因为这个让我有了杀他的一个完美计划。”
(七)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老早就发现了山上有很多小蛇,而且也研究了这儿东水西山的地势。当风夹杂着水汽从东边吹来时,遇到山形阻隔必然形成瘴气,而我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让风带着大量雄黄从东边撞上山坡。雄黄溶解在露珠中,自然无色无味。可当太阳光强烈地照射时,雄黄便会挥发,形成一种极具刺激性的气体,而蛇最怕的就是这种气味。于是它们纷纷向宅子而来,可是屋中我也喷涂了大量雄黄,而此时父亲早已服下我用这种黝黑的小蛇精心调制的毒药,正躺在窗下奄奄一息。于是屋中唯一没有这种气味的地方就只剩下一个,那就是父亲的身体。于是就有蛇钻进了父亲的身体,同时也把蛇毒带了进去,这样就掩盖了我用毒药杀人的事实,而空气中的气体却早已随着大气运动几乎消耗殆尽,这样有又谁会联想到这是一桩精心设计的谋杀呢?为了这件事,我隐忍了这么长时间,直到现在我才回来取回宝物,同时继续拿蛇造势,印证当时的毒蛇杀人之说。我唯一想不通的是,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呢?”说完,他戏谑地打量着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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