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四家俱店”是用陈四的名字来命名的,店铺开在县城最繁华的太平街,租的是一户姓张的门脸房。家俱店刚开张时,店里只有陈四和老婆凤梅,陈四的手艺活做得好,凤梅的樱桃小嘴儿巧,小店由此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小县城里红极一时。
第二年,陈四的家俱店里,从陈四的老家本族里一下子来了陈甲一、陈乙二、陈丙三三个年轻小伙子,他们都是由家族里有威望的长辈带领着来投师学艺的。凤梅把樱桃小嘴噘的老高,打心眼里一百个不乐意。看看满面银须的长辈,再看看三个满脸稚气的孩子,陈四拉不下脸面,没喝拜师酒就将就着收下了。
逢年过节,三个徒弟的父母亲都亲自登门送礼道谢;农忙季节,三个徒弟更是不敢怠慢,急忙赶回老家使出吃奶的力气帮助陈四抢收抢种。为此,陈四很满足就毫不保留地用心教,凤梅仍旧不称心。陈四多次规劝凤梅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以后日子长着哩,不要象老鼠一样只看一指指远。”凤梅根本不理会陈四,只要看到三个终年没有分文报酬的徒弟稍有不适,凤梅便喋喋不休地恶语相加。实在看不下去的陈四就大骂凤梅自私、贪婪、恶毒。凤梅吃不消,抱着三岁的儿子陈龙回了娘家。
一去半年,怄气的凤梅不仅不见陈四来接,就连陈四的一句口信都没有,凤梅正觉得蹊跷,突然噩耗传来:雨夜,剽悍的陈四醉酒后跌倒在一个脸盆大的小水坑里淹死了。凤梅百思不得其解——从不贪恋杯中之物的陈四怎么会喝醉了呢?平坦的柏油路面上就一个水坑,怎么又会这么巧让陈四跌倒在里面呢?
陈四死了,陈四确实死了,陈四面朝上死板板地躺在那个要了自己性命的小水坑旁边,肚子涨的象个鸣叫的青蛙,憋得乌紫的脸上沾满了碎石子,牙齿上和鼻孔里全是泥巴。陈四的三个徒弟跪在一边恸哭,凤梅搂着陈龙呆坐无泪。
凤梅带着陈龙回了农村老家,“陈四家俱店”关门了。陈四提前“出师”的三个徒弟没有跟着凤梅回农村老家,他们迫不及待地摘下“陈四家俱店”的老匾,换上“张氏家私”的新招牌后,新老板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红包。从此以后,他们的称谓不仅变成了“陈师傅”,而且月月还有让他们激动不已并时刻期盼的一天。
逢年过节,凤梅带着陈龙东借西凑;农忙季节,凤梅拉着陈龙南哀北求。此时,不见了三个徒弟忙碌的身影,好在陈龙一天天地长大。陈龙念了小学念初中,念完初三,陈龙就从村子里消失了。
一晃,时光迈进了新世纪。小县城的拆迁改造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当年取代“陈四家俱店”的“张氏家私”在门可罗雀的情况下,苟延残喘了一年半就关门大吉了,它的原貌早已不复存在。衣锦还乡的陈龙一连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每天都要开着一百多万的豪华轿车带着凤梅在现如今的妇幼保健院门前驻足,泪眼婆娑的凤梅在陈龙的搀扶下徘徊累了,才肯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装潢公司把一块写着“陈龙家俱厂”的熘金大招牌摆放到凤梅的家门口时,村民们才从淡漠的记忆里猛然想起:陈龙这孩子要子承父业、东山再起啰。
数日后,月黑风高夜,陈龙首先敲开了陈甲一的大门。陈龙握住陈甲一粗糙的大手诚恳地说:“只要师哥肯出手相助技术,家俱厂建成后,厂里一半的股权归师哥。”陈甲一激动得热泪盈眶,贴在陈龙的耳边悄声说:“师傅出事那晚,陪师傅喝酒的除了该死的张房东,还有可恶的陈乙二和陈丙三……”
陈龙其次敲开了陈乙二的大门,陈乙二声泪俱下地对陈龙大声说:“师傅出事那晚,陪师傅喝酒的除了阴险的张房东,还有陈甲一和陈丙三那两个小人……”
陈龙最后敲开了陈丙三的大门,陈丙三顿足捶胸地大骂道:“师傅出事那晚,陪师傅喝酒的除了早有预谋的张房东,还有狼狈为奸的陈甲一和陈乙二……”
黎明时分,一辆救护车鸣叫着慎人的长笛停在陈龙的家门口。当人们舍急慌忙地赶过去时,救护车已经远去。从此以后,村里人再也没有人见过凤梅和陈龙了,不久倒是听人传说,县城搞房地产赫赫有名的张大房东在建筑工地检查工作时,被从天而降的一块砖头击中秃脑壳,当场就一命呜呼了。再说陈四的三个徒弟,每每从陈龙的家门口经过,看到那副破烂不堪的大招牌,就象看到一口没有盖子的棺材,让他们整夜都不能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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