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听出我是谁了吗？”

　　“郑林吧？”

　　“是我，这么多年不见，不会把我忘了吧？”

　　“不能，你现在是成功人士。我们净在背后议论你。”

　　“你还那么爱开玩笑。你有空吗？找你有事。”

　　“郑大官人，找我有事？不会吧，我能给你办什么事？”

　　“真有事，这两天约个时间，我请你。”

　　我和郑林从小就认识，我们都是石家庄教育学院的子弟，我父亲在数学系，他妈妈在中文系。他们家人多，老家还经常来亲戚，一到这时候他就抱着被子来我家借宿。我也经常去他家玩儿。郑林很有经济头脑，上初中时我就见到他家里养了很多小乌龟，他告诉我这叫绿毛龟，可以卖大钱。每年元旦前他还去南三条批发贺年卡，倒卖给教育学院的学生，据他说一年能挣五六十块。不知道是不是和他能挣钱有关，他得了个外号：“郑大官人”，这来自于中学的课本《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郑屠就是郑大官人。

　　高中毕业时郑林没能考上大学，因为他爸爸是市外贸局的，他也就早早去外贸局上班了。我也到保定上学，我们一年只见上几次面。后来教育学院和师专合并后，两家就不住在一个院了。一开始还偶尔通电话，后来他离开了外贸局，自己开了公司。那时候手机还不普及，慢慢的就没了郑林的确切消息了。听说他干的挺大，发了财。只是大概有十几年时间了，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接到电话的第二天，我打了个车直奔红旗大街，地方是他选的。我心想：有啥事呢？钱多的花不了要给老冯扶贫了？

　　不过我隐隐觉得，肯定不是啥好事。

　　“东北人家”饭店位于红旗大街和工农路的交叉口，在三楼的雅间，我见到了郑林。虽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但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太瘦了。虽然一身名牌，戴着晃眼的金表，但难掩神情之间的憔悴。寒暄了几句，我问：“怎么这么瘦？有钱也舍不得吃。”

　　“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闹头疼呗？”

　　“记得啊，三天两头头疼。净让我给你去买冰袋，敷一下就不疼了，还挺管用。”

　　“去年确诊了，我得的是脑瘤　。”

　　“……”

　　“不用难过，我已过了难过的阶段了。”

　　“这个，现在应该可以治吧？”

　　“最好的办法是手术。不过，医生说我这个已无法手术了。”

　　“……”

　　“也可能多活几年，也可能随时有生命危险。”

　　我看着他，他的目光依然明亮有神，我有一种被雷电击中的感觉，虽然从未被雷电击中过。

　　“那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你还记得咱俩上高中时，有一次去大佛寺吗？”

　　“好象是个暑假吧。”

　　“都走到大佛寺门口了，舍不得进去。”

　　“门票两块钱一张。太贵了。”

　　“后来听人说，西边有个凌霄塔，不用花钱。”

　　“对，没错。后来咱俩奔凌霄塔了。其实嘛也没有，除了一个破塔，还有一破屋子，说是钟楼。”

　　“老冯，你记性就是好。破屋子边上有个算卦的，你还记得吗？”

　　“记不清了，好象有吧。”

　　“当然有，因为我还算了一卦。”

　　“是吗？记不清了。”

　　“你有可能忘了。因为当时那个老头儿说了，只能说给我一个人听。所以你就到一边去了。”

　　“是吗？老头儿说什么了？”

　　“他说我活不过四十岁。”

　　“你别多想了，那都是骗人的。”

　　“我今年正好四十。”

　　“我知道，咱俩同岁。”

　　“我也一直以为是骗人的，可现在觉着也许不是。”

　　“为什么？”

　　“我又见到那个老头儿了。”

　　“在哪儿？”

　　“做梦，在梦里。而且特别清楚。”

　　“是吗？他说什么了？”

　　“没说话，手里拿了一本书，翻开书给我看，书上有我的照片。”

　　“可能是你白天想到这件事了吧，我觉着这也算正常。”

　　“我穿着僧衣，剃着光头。”

　　“你当和尚了？”

　　“前几天又做了相同的梦，老头儿又拿着那本书给我看。这次的照片换成我小时候的了，光着屁股。好象是周岁时的。”

　　“嗯，有点儿奇怪。”

　　“我觉着似乎他在指点我的命运吧，这几天我使劲儿回忆咱俩那次去正定的经过，可我也想不起当时他都说过什么了。”

　　“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趟正定。”

　　“老冯，我知道你会去的。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根本去不了，我已经住院两个多月了，身边２４小时不能离人。现在医生和我的司机就在外边大堂喝茶呢。今天来这儿是大夫特批的。”

　　“别说了，我愿意去，正定又不远。”

　　“你还记得老头儿的长相吗？”

　　“够呛，也许见了面能想起来吧。对了，在梦里他长什么样？”

　　“有点儿象高保成，《上甘岭》里演张连长那个。”

　　“我知道，《暴风骤雨》里演赵光腚。”

　　“对了，就是他，有点儿象。”

　　“当时就是个老头儿，这十几年过去了，不知道老成啥样了。”

　　郑林从手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推到我面前，说：“这是一万块钱，真要见了他，这算是咨询费。还有两张北国的卡，是给你的。”

　　我把卡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说：“你现在更需要钱，这个拿回去。”

　　“钱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我更不能要了。我问你，如果我有困难你会帮我呗？”

　　“当然。”

　　“现在你有事儿，我也能帮你。去趟正定也花不了几个钱。”

　　“那你坐我的车去吧。”

　　“这个行。除了你的病情和你做的梦还问什么？”

　　“没有了，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要是找不到人怎么办？”

　　“找不到就算了。”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我坐上郑林的奥迪向正定出发了。现在由于子龙大桥的通车，去往正定已非常方便了。司机下车问了一次道，大约半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凌霄塔。

　　这里和我当年来时已大不一样了，周围已经用砖墙围挡起来，铁栅门口设立了售票处。钟楼也重修过，早已不见当年在破屋残垣了，显得高大气派，只有那座塔还是原来的模样，让我确信找对了地方。

　　游客稀少，可做买卖的并不少，都是卖一些纪念品和香火。我转了转，却一个算卦的也没发现。

　　我从包里拿出高保成的照片，这是我特意准备的，到做生意的摊点上打听。

　　只问到第三家就有了回信，没想到这么顺利。

　　“你们是市里过来的吧？”

　　“是啊，你见过这位老先生吧？”

　　“他让你们去这儿找他。”摊主递给我一张纸条，丰仁街六如巷３号，后边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我的心一阵乱跳，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子涌到头顶上。

　　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他事先就知道有人找他？

　　丰仁街就在塔的北边，很近，按照摊主的指点，我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车刚开到巷子口，就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年青人向我们招手。我的好奇心更强了，一下车就连忙问道：“你是来接我们的？你知道我们要来？”

　　“我收收（叔叔）打电话了，就是塔底下卖香那个，把车牌告给俺们了。我爷爷叫我来接你们。”

　　“你爷爷是不是在塔底下算过卦？”

　　“那是多少年前了，早就不干了，现在在家里给人家算。”

　　“你爷爷一定很有名吧？”

　　“还行吧，找他的人挺多，市里的，边上县里的，都有。”

　　司机在外边车里等着，我和那个小伙子很快来到一所民宅，这是石家庄这一带常见的村民住宅，二层小楼，黑漆的铁门，门口墙上贴着白色的瓷砖。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此外并没有什么陈设，显着非常干净。

　　年青人指了一下堂屋的门，说：“你进去吧，我爷爷在里边等你呢。”

　　我迈步进屋，在一进门的地方摆着一张条桌，桌前放着一把椅子，桌子后面端坐一位老先生。他见我进来，稍微欠了欠身，示意说：“客人远道而来，请坐。”

　　我道了谢，坐下仔细端量这位神秘人物。

　　见他有七十岁上下年纪，方脸，胡子刮的很干净，戴着眼镜，神情间有一种儒雅之气。长相确有几分像是演员高保成。

　　老先生笑着道：“怎么，不认识了？我们曾有一面之缘呢。”

　　“您还记得我。”我虽这样说，可心里实在不能确定，他就是当年那位算卦的先生。因为这时我才发现，其实对当年的情景是一点儿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