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这天,公园里人并不多。嫩黄色的树叶覆盖着一条长凳,上面依偎着一对恋人,男的叫林方军,女的叫葛有慧。他们俩人周围环绕着盛开的鲜花。“在花海中谈恋爱,这俩人也真够浪漫的。”凡是经过他们身边的游客,不得不发出由衷的赞叹。他们也感到无比的幸福。
“你爱我吗?”
葛有慧轻启朱唇,情意绵绵地问。
“爱——,当然爱啦。我要用我的生命去爱你。”林方军忘乎所以地答道。
“真的吗?我不相信——,我要考验考验你。”姑娘似笑又非笑地说。
小伙子挺直了身,狠劲地点了点头。意思说:“怎么还不相信我,——我对你的爱是能经受住考验的。”
“那好,有一个老是欺负我的人,我让你帮我杀掉,怎么样?”姑娘忽然严肃了起来。
“这杀人的事,我可不干。”林方军断然拒绝。
“你不说用生命来爱我吗?原来是你骗我呢,你骗我。”姑娘似嗔非嗔地说。她两只手拉着林方军,不停地摇着,作撒娇状。
小伙子用理智垒起的精神堤坝眼看就要被姑娘的一拉一晃一嗔冲倒。他凝了凝神,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什么样的事我都能做,但不能杀人。”
葛有慧便用双手扳住林方军的脖子,身体像扭股糖似的粘在他的身上,先是一个热烈的吻,然后柔声柔语地说:
“答应我好吗?答应我好吗?求求你啦——。”
虽然林方军还心有余悸,可他经受不住恋人糖衣炮弹的攻击,他只好举手投降了。
俩人经过密谋,便开始了他们罪恶的计划。
按照计划,这天黄昏时,林方军驾车从南京路往西直奔郊区的白银路。那里地广人稀,又没有路灯,最适宜做案了。他驾车每经过一个路口,都有人在路中央用包裹包住许多黄纸烧。林方军知道他们是在给另一个世界里的亲人或朋友送纸钱。那些飘荡不定、昏黄的火焰迫使林方军驾车时,绕道而行,以致于他到达白银路时,比计划晚了十分钟。
还好,葛有慧和她的“仇人”没有到。于是,林方军驾车沿白银路往南驶去。大约行了一百多米,他看到葛有慧扶着一位老人在前面慢慢地走,像是饭后散步的样子。林方军便一踩油门往前冲去。
这是他们俩人密谋好的。葛有慧把“仇人”引到白银路上,林方军开车把他撞死,造成交通事故的假象。
车离葛有慧他们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眼看他们的计划就要实施了。林方军仿佛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被他的车轮碾碎,红色的血流了一地-------。他非常惊恐,睁大了眼睛。
林方军这才看清走在道里面的是葛有慧,她的“仇人”呢,走到了道外。这不是他们计划好的。他们的计划是葛有慧走在道外。林方军大惊,慌忙去踩刹车。
正在这时,走在道外的“仇人”一转身把葛有慧往自己身边猛一拉,大喊“危险——,快躲开。”而他自己呢,因为年老力衰,站立不稳,加上反作用力,他却冲向路中央跌倒,跌倒在车前方。
惨剧就要在这瞬间发生了。幸好汽车轧在了一块大木板上,“嘎”地一声停下了。
葛有慧忙跑上前去,抱住摔倒的老人哭道:
“爸爸——,爸爸,你怎么样?”
林方军从车上下来后,借着昏黄的汽车前灯,他看清了倒在地上的老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见林方军傻傻地站在一边,葛有慧急得大喊:“你还发什么愣——,赶紧把爸爸送往医院。快点,快点呀!”
在葛有慧的催促下,林方军慢腾腾地把老人抬上汽车,硬着头皮开往医院。谁知到了医院后,老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快去看看,我那儿媳妇怎么样了?”他没有在意他自己摔得重不重,有没有性命危险,而是关心葛有慧有没有危险,看来父亲不是那种薄情寡意的人,难道说是自己错怪了他。林方军的这个想法像地震一样,把多年来一直充斥在他心中的仇恨震裂了一个缝。他流出了眼泪。
“爸爸——,我没事。您怎么样?”葛有慧急急地问。他又拉着林方军的手说:“快,快——,叫爸爸——”
林方军把头扭到了一边。他恨他的父亲。因为他一直认为是父亲害死了母亲。
事情还得从林方军八岁那年的清明节说起。他的父母一起给去世不久的外祖母上坟,把只有八岁的林方军留在家里。天快黑的时候,他的父亲回来了。他的父亲一回到家,便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小方军吓得躲在水缸后面,不敢看他。不一会儿,一辆警车开到他家里,从车下来两个警察,把他的父亲押走了。
林方军听村上人传言,他的父母在上坟回家的路上,迎面遇到一辆满载货物的汽车,他的父亲便把他的母亲往车下一推,眼看着她惨死在车轮下。他们说林方军的父亲为了娶本村的一个寡妇谋划这件事已经很长时间了。
果然,林方军的父亲就没能回来,听说被判了十二年。林方军从那时起就在心里埋下对父亲的恨。他的恨像南极大陆上的冰川,时间越久,冻得越硬,越难溶化。
几年前,林方军的父亲忽然被无罪释放,政府还给了他一大笔补偿金。可林方军心里有恨,不管他的父亲怎样对他,他始终是一幅冷若冰霜的面孔。后来干脆就不回家住。
所以说葛有慧逼着他叫爸爸,他也叫不出口。他把葛有慧拉出病房门,问她说:
“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想告诉你事情真相------”葛有慧说。
“什么真相?”还没等葛有慧说完,他就急急地问。
“你母亲去世的真相。”
“我母亲去世的真相?”
“是啊——,我就想给你演示一下发生在十几年前那场车祸的真实情景-------”
“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父亲就是那场车祸的肇事司机。”
这时,医生向他俩走来,要他们去办出院手续。林方军的父亲本没有大事,只是摔伤了头,经过医生的治疗已没有大碍了。他们停下谈话,便赶往住院部。葛有慧逼着林方军来到他父亲的病床前,她要林方军叫“爸爸”。此时的林方军心里虽有点疑惑,但要他喊面前这个“杀害”母亲的老人“爸爸”很难,他梗着脖子冲出了病房。
老人从医院出来后,并没有休息,他到了一个建筑工地当上了搬运工。清明节过后天渐渐地热了起来,空手走路,也有汗流出,何况他在工地上干的是又累又脏的活?年轻人尚支撑不住,他又年过花甲,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但工地上开的工资高,他便咬牙坚持,有几次差点晕倒。别人劝他,他说:“儿子快结婚了,我得多赚点钱给儿子用。”
可是天不遂人愿,老人干了十几天,还是累病了。
林方军为了弄清事件的真相,他聘请一位律师,帮他调查十几年前他的父亲“杀害”他母亲的交通案件。调查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肇事司机开始时说,是林方军的父亲把他母亲推到汽车下面的。当时他的父亲也泪流满面地说,他有罪。是他害死了他的结发妻子,他自愿接受惩罚,所以才被判刑。可是五年前,那个肇事司机去公安机关自首,说他为了逃避责任,说了谎话,以至于有人蒙冤坐牢。事实是那个清明节的下午,他由于担心天黑赶不到家,车开得飞快。等到发现车前有人时,已经来不及刹车了。在这危急时刻,他看到走在路边的妇女把处于危险中的丈夫狠劲往外一拉,而她自己由于用力过大,倒在了车轮下------。出了车祸,他怕坐牢,怕赔偿,才说了谎话。公安机关经过调查,证实了他说的话,才把林方军的父亲无罪释放了。
葛有慧和林方军又一次来到医院。林方军的父亲看到他俩,右手抖抖索从白色的棉被下伸出来,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沓钞票,他说:“这是我干活的工钱,给你们结婚用的------。”知道母亲去世真相的林方军,心中已经没有了对父亲的恨。听到他父亲的这些话,泪水早已充满眼眶。他恨自己冤枉了父亲这么些年。但他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当年,父亲为什么承认是自己害死了结发妻子?”
他没有问父亲,却用眼睛狠狠地盯着他的恋人,因为是葛有慧的父亲使他失去了母爱。葛有慧见他的眼光有点异样,忙把他拉到病房外的长凳上。姑娘急急地为自己申辩。
“清明节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可我不管怎样劝你,你都不肯消除对爸爸的恨。他太可怜了。你也因为心里有恨,一直闷闷不乐。我实在是想不出好的办法了,才想起演一出戏------,我是好心对你,你可不能怪我。”
“那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知道的是你的爸爸害死了我的母亲,还害得我父亲坐了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方军非常痛苦。
“是我爸爸伤害了你们全家,可他心里一直不安。为了弥补自己的罪过,他去公安局自首------,他还逼着我接近你,照顾爸爸------,咱们才谈起了恋爱------。”葛有慧有点委屈地说。停了好大一会,她又说:
“你要恨的话,就恨我吧——”
果然,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林方军对葛有慧冷淡淡的。葛有慧在他眼中好像是陌生人。
林方军的父亲似乎看出了端倪,他趁葛有慧去食堂打饭的空儿,对林方军说:
“葛有慧可是个好姑娘,你千万不要辜负人家姑娘待你的情意。”他见林方军不语,又说:“有一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现在看来还是告诉你好,对你也许有点帮助。十几年前,我因为受不了诱惑,和本村的一个寡妇好上了,一心想和你母亲离婚。原打算给你的外祖母上过坟我们就去办手续---,可没想到当汽车向冲来的时候,你的母亲不顾自己的安危把我拉到了一边,而她自己丧命于车轮下。就在那一瞬间,我知道了自己是多么地糊涂,——放着这么好的女人不爱,却去做那些伤害她的事,我恨自己,我惩罚自己,可这一切都晚了。”
老人的眼中满是泪水。
“孩子,别再像我一样糊涂了。等到错过以后再后悔已经迟了,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