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灵走在街上，高跟鞋清脆地击打着柏油路面，她身上的紫色旗袍，在银狐披肩的陪衬下左右摇摆，很像夏日一朵风中的清荷。紫灵握紧黑色手提包，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一幢花园洋房，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挂起职业般的微笑走过去。

　　“是姚先生让我来的，”她递了一张名片给那个印度看守。

　　那个大眼睛的看守很仔细地将名片看了又看，又打量了一下四周。当时正是中午一点多，大部分人都在吃饱喝足后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这时候访客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好在姚万胜与他人不同，总保持着一种不同一般的生活习惯。所以对紫灵的来访，印度看守也没感到奇怪，他只关心此时是不是正有叛乱分子藏在哪个旮旯犄角，趁放行眼前这个漂亮女人的时候冲进去。

　　街面上显然很安静，印度看守的戒心小了许多。

　　沿着一条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向前走，经过五、六个站得笔直的警卫，紫灵来到了姚万胜的洋房门前。她伸出手正要叩门，房门啪地打开了，一个黑脸的菲佣端着一大盘残羹冷炙闪了出来。

　　“姚先生正休息呢。”她说。

　　紫灵点了点头，努力保持一种迷人的姿态。

　　“好的，我可以等！”

　　那菲佣侧过身子让她进去，关上门。

　　这是一间欧式风格的客厅，沙发、壁炉、吊灯、脚下的长毛地毯都显示出一种异国情调。紫灵的欧洲之行让她懂得，一个喜欢欧式建筑风格又能保持安静的人，是很有头脑很难对付的，军人尤其如此。

　　姚万胜从内间闪出来，嘴里叼着一根很粗的雪茄烟。他看到紫灵职业的笑脸，便说：“这位小姐，不必拘束，请随意！”

　　紫灵点点头，从手袋里拿出那张名片递给姚万胜。

　　“姚先生，我是远方报社的赵紫灵，受主编汪子涵的指派前来采访您！”

　　“紫灵？呵，这名字很不错。”姚万胜冲她点点头，收回名片，很谨慎地放在上衣口袋里，“赵小姐请坐，我有二十分钟时间，你请！”

　　“好的，”紫灵很快摆放好采访笔记，开始了她与姚万胜的谈话。

　　姚万胜，１９２２年从戎，现任Ｌ军总长，负责Ｌ军的大小军务。现如今，他是汪精卫手下不多的干将之一。汪府投日，姚万胜作为掌控军政大权的头脑的人物很快成为爱国志士们暗杀的对象。但是，姚万胜每每都能死里逃生，这很让一些自持才高的人烦恼。紫灵此次的任务便是设法接近姚万胜，伺机而动。

　　“姚先生，汪主编给我的采访内容是有关您对目前中日关系的看法，我的意思，我们可不可以换个话题。你知道女人对政治是不敏感的，但是对香水、时装之类却是很在行！”

　　姚万胜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意觉察的微笑。

　　“我曾在法国留学，很喜欢欧洲的风土人情。我的父亲是驻匈牙利的武官。他很喜欢欧洲，也想我留下来陪他。但是，我的母亲痴迷苏杭风景，所以毕业后我只好回国就职！”紫灵收起职业微笑，像拉家常一样絮叨起来。

　　“你的母亲一定很有品味，”姚万胜向前探了探身，身下的摇椅晃了晃。

　　“是的，她很有气质，原是前清的格格，写得一笔好字！”紫灵眼睛里放着光，“母亲的衣着、饮食都很讲究，尤其喜欢茶道，而且为茶道曾专门去日本进修过。”一股甜甜的味道溢满紫灵的脸颊。

　　“真是个有思想的母亲。我的母亲出身贫寒，却也有小家碧玉的风采哟！”姚万胜放下嘴里抽到一半的雪茄烟，向沙发里面靠了靠。“父亲早亡，我是母亲一手带大的。为了去美国留学，她几乎倾家荡产，我很感激她。”

　　“噢，很伟大的母亲。没有邀她与您同住吗？”紫灵收起笔记本，“真想见她老人家一面。”

　　“噢，没有，战乱时期，我又过着动荡不定的生活，没办法安排母亲啊！”姚万胜突然显得很感伤，“有机会我一定去看她老人家，现在也只能在心里为她祈祷了。”

　　“祝福她吧！一切都会好的。”紫灵站起身，“今天的采访到此为止吧！姚先生可以休息了，回去我回复汪主编，谈话内容改为——母亲，如何？”

　　“好，赵小姐很聪明，谈母亲要比谈中日关系好得多，现在的人对政治都很敏感。”姚万胜随手拍了两下沙发扶手站起来，“不打扰的话，改天我请赵小姐喝茶，地道的日本茶。”

　　“好的！”紫灵走到门口。那个菲佣又以同样的姿态出现了，只不过这次手里托着的是两杯红酒。

　　“喝一杯，赵小姐，这是我的送客之道。”姚万胜走过来，脸上绽开了笑意。

　　紫灵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仔细盘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姚万胜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

　　“应该没出什么岔子吧！”她心里嘀咕道。

　　她端起左边的一杯红酒，菲佣却递给她右边的一杯。

　　“我干了！”紫灵一饮而进。姚万胜随手拎起另一只酒杯轻轻地呡了一口：“赵小姐海量！嬷嬷送客吧！”

　　但是，紫灵没走出三步就倒下了。菲佣很麻利地将她抱进卧室，放到床上。姚万胜也跟了进来，手里捏着那半截没抽完的雪茄烟。菲佣帮他点燃，放到烟架上，出去了。

　　姚万胜看着紫灵白皙娇美的脸颊，小扇子一样浓密的睫毛，很满意地撇撇嘴。

　　“这个尤物不错，很上档次，汪子涵那老头可真有办法，回回送来好东西！”嗅着雪茄烟淡淡的香气，他变得亢奋起来，“这样的美人没人过手是最好的！上几次都是旧货了，这次也不会新吧，现在的雏真他妈不好找！”

　　姚万胜一边想着一边宽衣解带。紫灵白嫩的肌肤很快露了出来。他慢慢地靠上去，靠上去

　　十五分钟后，姚成万胜一脸欣喜地抓起了电话。

　　“老汪啊，这次的货真不错！这样的新货现如今可是不多了，我多留用一会。”

　　电话里传来汪子涵富有韵味的憨笑，“好的，但是……总长，小心她醒来闹你啊——”

　　“其他没什么问题吧？”姚万胜看了一眼仍在迷糊的紫灵，试探着问了一句。

　　“又不是第一次了，总长放心，没有任何不良背景，我观察她很久了。”汪子涵很肯定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现如今，防不胜防啊！”姚万胜放下手里的电话，钻进了浴室，脸上挂着少有的满意，“这个女人真不错，可能的话，不防娶了。”

　　喷头很大，水也很大，哗哗地漫过姚万胜的全身。他想到紫灵醒来以后的样子：一定是楚楚动人的，轻声细语的，梨花带露的，或者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述说一见钟情之美妙的，更或者

　　恍惚中，姚万胜觉得有一条人影闪过。他猛地转过头去。“砰——”沉闷的枪响之后，他倒在了地上。

　　枪法很准，真击眉心。

　　紫灵收好无声手枪，很镇静地穿好衣服，对着门外的菲佣说：“总长正在洗浴，让你端茶进来！”

　　随后就是菲佣惊异的眼神和很快倒在紫灵身下的肥胖身躯。紫灵麻利地换好菲佣的衣裙，在脸上涂抹了一些化妆品，迈出屋门，朝着后院的厨房走去。

　　当晚三点多，站在轮船上的紫灵望着渐渐远去的Ｌ城。

　　“姚万胜没了，我还在吗？一个女人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还是个纯粹的女人吗？”她想起汪子涵的话，“没办法的事，姚万胜太狡猾，我们已经失败很多次了，这次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赢。只有除掉他，合义党才有希望。你的牺牲大，但是合义党人的生命更重要！”

　　“合义党！”紫灵口里默念着。这个靠暗杀闻名的组织，一次次实施的暗杀行动已严重威胁到Ｌ城军界要人的安全。姚万胜曾聚集全城警力军力个个击破，而姚万胜的存亡正决定了合义党的存亡。姚万胜做事谨慎，一般人很少近得了他的身，再加上时时有菲佣陪伴，即便是饮食起居也很难插手。

　　但是，百密总有一疏。姚万胜喜欢女人，而且是长相娇美的女人。为此，合义党人用一年的时间筹划了这起“美人计。”汪子涵正是此次任务的筹划者与执行者。他先是通过军界的朋友认识了姚万胜，又不定时地选送一些美女给他，多少博得了姚万胜的欢心。可惜的是，进去的女人总是走着进去，睡着出来，这很让汪子涵伤透了脑筋。

　　紫灵进门之前，吞下了一颗解药。解药要在吸食姚万胜的迷药半小时之后才能有效，所以紫灵做出牺牲是必须的。不过，这样一来一可以消除姚万胜的戒心，二也为紫灵除掉菲佣逃离姚府提供了机会。

　　江风吹起紫灵的黑发，她眼里啜满了泪水：“别了Ｌ城！别了合义党！别了……”

　　她想起小时候，想起小脚的母亲和雅致的农家小院，想起秘密特训的欧洲之行，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没人知道她的生父就是汪子涵，她也只是一个乡村长大的女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