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子又来了，他手里还是攥着五角钱，跑到柜台前，响亮的一句话：“买冰糕。”每次从小侄子手里，接到他递上来的钱时，我总是变不了的一句话，问他：“谁给你的钱？”小侄子仰起小脸儿对我嚷：“是奶奶。”小侄子对我囔：“是妈妈。”小侄子对我囔：“是小姑。”可是，每次我总盼着听到的：“是小姑。”
小侄子的家离这很远，每次来都有小姑陪着。他一进门就蹦蹦跳跳，大嚷大叫。小侄子来熟了，没有一点其他孩子一样的陌生。他的小姑总是跟在他的后面，被他拽进来。
小姑朝我笑笑：“小侄子说，这里的东西好吃，总要我陪着他来你这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笑着答道：“我喜欢这孩子。”可是，我并没有看小侄子，我的眼睛一直盯在他小姑身上，把小姑的脸惹红了。
小侄子在店里转来转去，似乎看不准，什么是最好吃的。小姑在一旁故做生气地催他：“你快点。”小侄子把两只象小姑一样的大眼睛瞥了瞥，于是毫不客气的一装一大兜。惹的他小姑负钱的时候，对我做出一脸的苦笑。
我心里很愿意小侄子在店里转来转去，因为有小姑自然陪他，我跟小侄子的话不少，与小姑的话更多：
“你还住娘家？”我问小姑。
“是的，我和丈夫的关系还没说好。”她叹了口气。
她抚摸着小侄子的头,“嫂子就回来了，我不能老住娘家，”小姑为难地说，
小侄子仰起小脸儿：“小姑，我不让你走。”
我瞧着小侄子，更多几眼象小侄子一样瞅着他小姑。
“你去哪里呢？”我的心偷偷地悬着。
“我也不知道。”她抬起头来，用眼睛问我。
从她那绝望的眼神里，我听出了，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隐隐地哭泣。我还想再安慰她什么，可我又为她做不了什么，于是，我也就没再回答她什么。
小侄子闹着要走了，我送他们出店门的时候，小姑站住，又回过头来，盯着我，还要说什么？小侄子在前面一拽她的手，她又咽了回去。
很久了，小侄子总是一个人来，不见小姑来了。
一天早晨，小侄子气喘喘地跑了来，把一张纸条递给我，“小姑在村南的小树林。”他用手指着外面。小纸条写着“我要见你”四个字。等我忙完了顾客，已过了一时。我把店门关上，拽着小侄子往树林紧走了去。
小树林已没了小姑。只见踱来踱去的脚印一堆，几条绿叶青枝扔在一旁，有着刚刚离去的迹象。我喊了喊，唯有小树林在头顶“哗哗”回应。
第二天，村里传遍了小姑喝了药，住进了医院。吃了早饭，我就急着去了。在医院门口买了一兜苹果送了去。小姑躺在病床上，吊针输液。
见了我就问：“你怎么没去小树林呢？”
“我去了，你走了。”我急着回答。
小姑没再问下去。刚刚诞生的几束光线，从窗口一侧斜着潜下来，抚着床上的被子，射到她那沉郁的脸上。同时，她的颊上也同散珠断了线似的，溢出了几颗亮晶晶的大泪来。这已经叫我坐天不舒。
我靠在床边，拿起一个苹果削着。静默的脑子里，有许多的想头在那里断断续续地排列：她柔弱地欲说又止的言语，犹豫无助的目光，在小树林失望地离去的背影，甚至她那一闭眼喝药的行为，我都一一地回想起来了。
我把苹果放在小姑的手里。“你为什么要这样呢？”这句话我只说了一半，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临走的时候，我只知道她手里的苹果没吃一口。
几天之后，小姑出院了。第二天我去看她，见小侄子坐在门口，我正要拉起小侄子推门进去，小侄子哭了起来：“小姑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不让我告诉你。”
我呆呆地立在门口，眼睛直直地望着小侄子，手里的水果掉了一地，象一颗心摔成满地的碎片。
日子一天天过去着。店里的生意清淡了许多。小侄子来了就嚷：你家巧可力没了，仔仔棒没了，泡泡糖没了。第二天小侄子又嚷：你家巧可力没了，仔仔棒没了，泡泡糖没了。第三天小侄子还是嚷:你家巧可力没了，仔仔棒没了，泡泡糖没了。
小侄子你可知道：我的心早已不在这里。
后来，小姑妈来这里买东西，我费了好多口舌，绕了很大的弯子，我才打听出：小姑去了南方的一个遥远的小镇。
再后来，我常常独自坐在店里，两眼呆呆地望着南方。等到黄昏。灰白的天空，半弯残淡的凉月印在天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