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经常有外地人光临我们村。其中有耍猴的、耍杂技的、弹棉花的、卖锅的、也有给人看相算命的。在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当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对母女。这对母女专给人看相,而且奇准,非一般江湖人士可比。
这母女二人自称河南人氏,至于姓什么,我倒是给忘了。只记得那母亲大约四十多岁,女儿最多二十岁光景。一个半老徐娘带着个妙龄少女行走江湖,在八十年代,这样一种组合可是相当招眼的。
她们进村时每人背着一个包,这种包在我们村是不曾见过的。那时的我和其他孩子一样,都觉得那背包里有什么好玩或好看的,于是便有一群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跟在后面看热闹。后来又有大人跟了上来。见后面跟着一大群人,这母女二人却不以为意,想是已司空见惯。两人继续向前走去。当走到山仔家门前时,母女二人便停了下来。山仔娘正好从里面出来。那母亲笑着走上前去,问山仔娘借了两张凳子。
山仔娘问:“你们娘俩是外地来的吧?做什么手艺?”
“我们不做手艺,只给人看相。”那母亲说。
“看相?”人群里有人叫道,“女人家也会看相?怕是专给男人看相的吧!”
说话的是村里的光棍伏林。这伏林四十多岁了,好吃懒做而且好色,是村里有名的泼皮。二十多岁时因为偷看他的继母洗澡被他父亲撞见,结果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父亲从此落下一块心病,每次妻子洗澡的时候他都搬张椅子在外面守着,生怕又被那不争气的儿子给看了去。
在一个没有星星的夏夜,伏林爹给伏林继母充当守护的时候不小绊倒在地。这一跌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月有余,之后终于撒手归西。他临去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尚且年轻的妻子,口不能言,只是一个劲地流泪。伏林继母看着将逝的枕边人,也不由地泣不成声。伏林的脸上却不见伤心的神色。他站在继母的身边看着他老爹,也不掉泪,只是安慰他道:“爹,人生自古谁无死,你就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后娘的。”伏林爹本还有些留恋,听了伏林的话,终于一口气没缓上来,双腿一蹬,两眼圆睁,到地府服役去了。伏林从此又多了一门出名的“行头”——忤逆。
那母亲听了伏林不怀好意的话,看着伏林上下打量了一翻,然后微微一笑,说道:“这位老哥,你要是不信,我先给你算算,要是算准了,给几个小钱就行。”
“要是算不准又怎么样?”伏林高声叫道。
那母亲胸有成竹地道:“要是没算准,随便你怎么说都行。”她望了望周围,又大声道:“还请在场的乡亲们做个见证,我要是算准了,给叫个好、做个证就行,免得这个人抵赖。”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叫好声一片。
“我愿意做证!”站在人群里的山仔叫道。
山仔是个二十多岁的后生,性格厚道,本分,人长得高大,模样也不差。山仔的爷爷是个大地主,传到山仔他父亲的时候,正好遇上土改,他家的田地也随着浪潮一起改革去了。没过几年,山仔爹因为一场大病而驾鹤西去。山仔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家里又穷,眼看就快三十了,一直也没说上对象。山仔自己虽然不急,可他老娘着急啊!
那母亲见山仔愿意作证,于是就对伏林说:“那好,既然有人愿意作证,那我现在就给你算算,你可听仔细了。”
伏林说:“等等!你如果算不准的话,你的女儿今晚就得跟我睡。怎么样?”说完,他还色色地看了看那个年轻又不失标致的女孩。
女孩听得伏林这样说,不由得飞红了脸。
那母亲并不接伏林的话,自顾说道:“你应该出生在抗战胜利那年。你五岁左右没了娘,八岁左右得了场大病,十二岁左右你爹给你找了个后妈,大概二十五岁你又死了亲爹,第二年你后妈也跟人跑了。因为你气死了你亲爹,加上你手脚不勤,所以至今也没娶上媳妇。”
女神算说这些话时没有半点停顿,如数家珍,这不由的让人啧啧称奇。因为就连同村的人也未必会对伏林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女神算话音刚落,叫好声便响成一片。“真是神算啊!”,有人说道。
伏林怔了怔,说道:“你说的基本上都没错,但有一样不对,我爹不是我气死的,是他自己阳寿已尽,不关我事。”
“人家可没冤枉你,这事村里人都知道。”山仔说道。人群里有人应和。
“反正我不管,有一样没说准就算你输,今晚上我可是要来找你家女儿的,记着别关门,千万别关门啊。”伏林不顾大家的反对,仍在胡搅蛮缠,他那泼皮的特性由此可见。
女神算并不生气,说:“有没有说准你心里清楚,我不会跟你争辩,你要想来也尽管来,我也不拦你,就怕你今晚不敢来。”
伏林听了女神算前面的话,乐得那张老脸像绽放了的菊花。
“有什么事我伏林不敢做的?你等着,不来是歪种。”伏林说完,屁颠屁颠地走开了。
在场的人都替女神算抱不平,也为她娘俩捏着一把汗。要知道,伏林的泼劲那可是村里独一无二的。女神算却并不在意,只露出一种看似神秘的微笑,让人无法猜透她此刻的心思。
那天下午,找女神算看相的人络绎不绝。而且个个算得奇准,这是本地那些算命先生无法做到的。
当晚,她们就借宿在山仔家里。山仔娘尽显山里人家的热情与好客。席间,山仔不时地看看女神算的女儿。他这一举动并没有瞒过女神算的眼睛,她默不做声,只面露微笑。
饭毕,女神算对山仔娘说:“孩子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成个家了。”
山仔娘:“哎!大妹子,你别提了,咱家里穷,成分又不好,谁家姑娘肯来呀!”
女神算:“这样吧!你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我给他算算,看他什么时候娶什么样的媳妇。”
山仔娘一听,高兴的跟捡到宝贝似的,说:“若有仙姑妹子帮忙算算,那真是太好了。”山仔娘高兴得连称呼都改了。她把山仔的生辰八字告诉了女神算。
女神算煞有介事的掐指一算,双眼露出喜悦地光芒。
“大姐呀!恭喜你啦。苦尽甘来了。”女神算说,“你家山仔命里有福星,该今年大富大贵,婚期也不远了。”
山仔娘喜出望外:“真的吗?”她转念一想,又说:“仙姑妹子,不对呀!我家就那么几亩薄田,又无权势,你说我家今年能有大富贵,莫非天上能掉馅饼不成?”
女神算神秘一笑:“我说可以就是可以,而且就在这几日便可实现。”
女神算向山仔招手示意他过来,山仔走过去。女神算附在山仔耳边低语了几句。山仔频频点头,眼神中闪现出一种难于言说的喜悦。山仔娘问:“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女神算说:“天机不可泄露。”
第二天天刚亮,山仔便带上绳索随着女神算出去了。两人来到村外怪石岭的半山腰,这里有一条进村的必经山路。
女神算指着陡峭的山脚下说:“就在这下面了,你下去时要小心一点,能不能成就看你了。”
山仔点点头,将绳索系在一棵大松树上,将绳的另一头系在腰间,探头望了望山下,抓住绳子向山下走去。山仔一到山谷,便四下里寻找着什么。但山谷里除了怪石就是杂草,似乎并无它物。山仔正想顺着绳索往回爬时,一个白色的物体出现在他的视野。山仔走进一看,是一个挎包。山仔想:难道这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厚礼,看来这女神算还真是有些本事。山仔打开挎包,眼前的一切着实让他吃惊不小。包里尽是些各种面值的纸币,少说也有个五六千块。这个数在八十年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山仔哪见过那么多钱呀!他也顾不上多想,挎上包就往回爬。女神算想是已经等急了,见山仔爬上来,如释重负般道:“你总算上来了。”她说话时眼睛一个劲地盯着山仔身上的挎包看。
山仔说:“你说得果然没错,这山下还真有一个包。你看,这包里面还有不少钱呢!你真是神人啊!就好像你亲眼所见一般。”
女神算干咳两声,说:“不是我算的准,而是你的生辰八字和面相告诉我,你今年该有此运,我们干这行的只是按照这些线索来推算而已。”
山仔说:“不管怎么说,我能有这样的好运气都要归功于你,这钱我至少也要分一半给你。”
女神算听了此言,却不见怎么高兴,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山仔并没有察觉到,因为他只想早点回到家里,把这好消息告诉老娘。老娘知道这个消息后该是何等高兴。
山仔计划着该如何安排这笔钱:媳妇有着落了,先把娘最操心的事给办了,再给娘买些好吃的,买几件新衣裳,也该让他老人家享享清福了。山仔一路盘算着美好的将来。两人很快来到村口。
此时,天早已大亮。一辆警车停在村口。女神算的脸上突然现出不安的神色。
她轻声对山仔说:“其实这个包是我不小心掉到山谷里的,本想先借你之手捡回,再找机会拿走,现在看来我是没机会拿了,你好好收起来吧!找我的人来了。”
“她在那里!”村口有人喊道。
话音刚落,三个民警直奔女神算而来。女神算面如死灰,口中喃喃道:“终于还是被你们发现了,报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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