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改革的春风之初,长在改革的一片大浪潮之中。用我舅公的话来说,俺打小就一直都沐浴在这疯狂的年代,以后长大定然也是一个“疯”人。
人们也许以前被管制太深了,这一放松竟然抓狂起来。挣钱成了光明正大的好事儿,人人都想着钱,都削尖脑袋向着小康冲去。
小平同志对我们说过,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当然这个老鼠就是票子。但是底下的少数人们曲解了这句话初衷,坑蒙拐骗偷,制假传销,凡是能挣钱的事儿,财迷心窍的人大都会铤而走险。
而舅公就是这大浪潮滔滔中的一分子。用他的话说,这都不是事儿,小菜一碟儿。
“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要开张。”做生意成了那个年代主流,人家牟其中还买来俄罗斯飞机呢。咱这小民卫星都不说了,能挣个养家糊口的钱就中。但是天公不作美,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
我舅公叫王大强,此乃真强人也。
在改革的浪潮中,一狠心丢掉自己那个刮不来一点油水的“鸡肋主任”。坐上南下的列车去淘金去了。
在下海之初倒是蛮顺利的,赚了不少。可是好景不长,就被人狠狠宰了一番。所有的付出就这样付之一旦
随后舅公好像没了斗志一样,便在家里这边索性做起了这种货郎挑的小买卖。整天赶着自己那辆破马车,游走于乡间小道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山旮旯人。
这些老声长谈的话我几乎在舅公王大强一次次的回味中沐浴,可以会背了。我虽不大懂其中的全部意思,不过也略微明白他也像阿Q那样“以前阔过”。
那一时期,人们对待金钱的疯狂追逐,不仅在于人们对金钱的天生贪婪,更在于其这一过渡时期的所特有的混乱。
旧的体制正在瓦解,新的制度正在形成,并逐渐影响着人们的生活与思想。在新旧碰撞之中,迷茫与疯狂是人们两种失去理智的极端。因此制定于此年代中的计划生育政策,也难逃厄运。
疯狂的底层官员,让计划生育政策变成了更疯的魔鬼,超生的娃娃只要生出来,就得缴纳“黑娃儿款”。(超生的孩子没上户口,所以俗称为黑娃儿。)有的地方后来被报道出来居然靠这个政策支撑了整个县镇的行政开支,每天乡里县里的公务员都要去下面微服私访,一经发现异常立刻汇报。
在某些天高皇帝远的乡下,黑心的官员的形成一条利益了链条,就打着天子旗号四处为非作歹。更有甚者,有的官员采取欲擒故纵的阴招,先承诺人们说没事我们这里查的不严,可以超生。结果村里的大妈们的肚子一个个大起来,来个马后炮——超生一个就罚你个万儿八千。这个天文数字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来说,简直相当于要他命。
就在这种残酷的形势下,我也有幸中奖了,成了被计划的一员。在砖头上面已经有了两个姐姐,父亲又一代单传,家里的老爷子倔强像驴子一样,坚决要孙子,不要儿子就不认他们一家人。
据说那时候,各个村里都暗地里几乎组建了一个“超生游击队”。队员都是由那些没得种的青年男子组成,站在村里的高岗上放哨。很似抗日战争的经典片段,一看见情况不对劲儿。就立马放倒高地上的大树,或者拔腿就往村子里通风报信。然后那些男青年就领着自己的大肚子媳妇往隐蔽的地方里躲。堪称为新世代的抗战。
但是这种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让人真吃不消。有的就开始投奔自己的亲戚或者朋友,更有甚者开始“跑计划生育”——就是四处躲藏,过着漂泊的生活,听起来很浪漫,实则艰苦死了。
我家最后也终于抗不住了,他那有点墨水的老父亲,在家里那两间土坯房上潇洒地写上一行大字“不生儿子不回家,三间土坯尽你扒”后,就领着母亲来到舅公家去了
于是乎,一眨眼间,我已在舅公的家里生活了十六年。期间也多有回去,但是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弄得跟做贼似的。
周围的一切又那么的陌生,小伙伴没几个认识,新鲜两天就嚷着要回去,老认为他舅公家才是我的家。再后来回家的热情的就渐渐没有了。加上舅母有先天性高血压不能生娃娃,在舅公家里,他们就把他这个外甥当作自己的儿子,实心实意的对待。
每月的初八是舅公做他的“货郎挑”的出发时刻,乡下迷信说八意为发财,舅公定大不饶的上工之日,一般为十天左右,也就是这个月的十八回到家的,哪怕早一天晚一天都不行。
也许他的这种严谨守时的习惯,得到了舅公家的堂屋中央那张财神像的认可了。自从在家做起了小买卖之后,舅公家里的日子也殷实起来,虽然外表看不出来。
但是我可知道,真人一般不露相。有次我不小心扒到了舅公床底下的那个木盒子,发现一盒钱还有一个金元宝呢,着实把我吓了一大跳。
那年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随舅公第一次外出做生意,心里特别的激动。舅公外出是坐着一辆马车,去乡间村里的旮旯地儿也很方便。我们那里俗称“货郎挑”。
马儿是我舅公家的一只白色的老马,叫做小赤兔。听舅舅说过小赤兔曾经救过他好几次呢。我托着下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瘦骨嶙峋的老马,怎么也想不出它能做出什么样的鸿天壮举,居然救了我舅公好几次呢!
但令人开心的是,舅公封我为他手下的第一大掌柜,可以无偿享受他的马车所有的好吃的东西。那些东西在那个年代虽然很稀少,但是对于在舅公家里长大的我来说,并不稀罕,因为在家里天天吃早已吃够了。倒是大掌柜这个职位令我感到无上开心,一路不时替舅公喊卖,“货郎挑哟,货郎挑哟~~~~~”。
每至一个小村,舅公就会立刻下他的马车。拿出一个破牛皮做的拨浪鼓,“咚咚咚”地摇了起来。片刻的功夫,村庄的小孩子就一窝蜂的把整个马车围的水泄不通,隔着玻璃,争着嚷着看里面的形象逼真的塑料玩具。
要不就是一直尾随着舅公问他要糖果或者小玩意什么的。此时的舅公像个“娃子头”一样,乐呵呵地笑着,一边和村里的大人们做着生意,一边应付着那些小破孩们。待生意做的差不多了。舅公给我递了个眼色,我知道他又要用他的阴招欺负我们小朋友了。
舅公逗了小破孩片刻,就摆出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说,“哟,你看就这一个玩具,你们那么多,给谁呢。要是你们几个当中谁跑的快,我就给把这个孙悟空给他。”说着,舅公孩子般的撅起嘴,炫耀地摇了摇手中的玩具孙悟空。
一个个穿着开裆裤的五六岁的小破孩,拖着长长的鼻涕,一听这,犹豫了,估计心里均在想着要这个小玩具。都瞪着炯炯有神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舅公。“快啊,看谁先跑到前面那个歪脖子槐树下,哟,就那棵……”舅公严肃指着远处前面那棵槐树。此时整理好马车的我看着舅公那严肃的样子,禁不住笑的前仰后合了。
小破孩们听了舅公的话,一个个互相看看了片刻。果然不出我所料,像别的村里的小孩儿一样也不约而同地一起向着槐树冲去。看他们差不多都到了那棵槐树下的时候,舅公旋即立马跳上马车,狠狠地对着马屁股抽了一下,抽了一鞭。马儿好似也心有灵犀,“嘶~~~”,长鸣一声,飞快地带着我们向村外逃去。
舅公此刻定是小品中的冯巩一样,也有一句属于的他自己的恒久不变台词,“后会有期啊,小破孩儿们”。留下一群满脸写着诧异的娃娃们在那棵歪脖子槐树下。
此刻已至深秋,豫西南大地如撒了一层硫磺一样,一切都变成了单调的黄色,其中也偶尔夹杂着几束恋恋不舍的青草秧子,顽强地与大自然的季节轮回抗争着。
在这片空旷的田野上,有一辆不合时宜的马车唱着吱吱呀呀的歌曲,欢快走在这乡间小道上。
“小赤兔,给朕走好了哟~~”随即一个响亮亮的马鞭声从舅公手中熟练地抽出。
舅公是一个超级的戏迷。在家里天天抱着那个破收音机,像宝贝似的据为己有,听他的《穆桂英挂帅》。坐在马车上的他,也时刻没有忘记他的戏。不时地吼上两句,“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而我呢,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冰糖葫芦,酸里带甜的人间美味,让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人一旦开心起来,就会发觉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许多。西边的残阳,气若游丝地瞥了我们一眼,便被无边的黑暗推了下去。
然而令我们想不到的是,魔鬼的幽灵已经蠢蠢欲动,不经意间已翩翩而至。
西边的残阳,气若游丝地瞥了我们一眼,便被无边的黑暗推了下去。
此处应该仍属于伏牛山的一脉,伏牛山不高,但是确实连绵起伏,像一只伏地而卧的黄牛。故名伏牛山。
舅公收住马车,望了望周围的一片山。嘴里咒骂了一句,看来今晚要在野外过夜了。
我从没在外面睡过,更别说在外面吃饭过夜了。望着远处一片黑色的一片片树林,隐约可见的山的轮廓。脑海里不由得想出山里无数的野味,山鸡,兔子,豺狼。豺狼?遇见它怎么办,对了,有宝剑呢。
想起“宝剑”,我立刻仔细的摸了一下腰间,恩!还在。宝剑是我在家里的铁床上,卸下来的一根钢管。自从我得到这个宝剑之后,和邻村的小伙子们打架,我可从没有输过。
钢管中空外实,打人不至于要性命,是打架的好帮手。不知道对付那些野生动物行不,我心里还有点真拿不准。
“砖头,去拣点干柴,咱们今晚在这里过夜吧。”舅公一边拴好小赤兔,一边对心不在焉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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