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过“糊涂蛋”后还该讲讲他表哥,表哥的糊涂与他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从前简直没法理解,不是亲兄弟哪能那么相似呢。现在才知道表亲也有血缘关系。
这表兄弟常一起下棋,棋才抹去便记不清谁胜谁负,常常只好不了了之。一次正下棋,表哥忽然发现日近中午,孩子放学回家吃了午饭后还要上学呢。于是不管胜负赶快做饭。他们有个约定,退出就算输,表哥就认输了。
撩开米桶盖竟空空如也,他急忙抓个米袋子取十斤粮票奔粮站。粮站的人知道这老顾客又等米下锅便赶紧秤米,等他把米袋子对准漏斗。岂知那是一块折着的布,呼啦一声米全洒在地下了。
一阵哄笑,连他自己也笑得蹲在地下乐不可支,只得用那布包着米。唉,没带钱,幸好他带了粮票。那年代粮票重要钱不要紧,都是老熟人嘛。
一次朋友给他寄包裹,他写好了回信表示感谢,取包裹时顺便带信去寄,不料把包裹单和信一同装在信封投进了邮筒。邮筒锁着,信取不出来,只有另外写信要朋友把包裹单寄来。
又一次深更半夜把那“套”随手扔在了床底下。那年代住房小,锅碗瓢盆全放在床底下,走廊过道是公共厨房,而且常停电,早晨起来大多都是摸黑或者电筒照照。
一天清晨他赶早煮好酒酿蛋,勺子一舀,啊,里面竟然有个“套”。他瞪着眼睛大声嚷嚷:“人家都说大食堂的青菜里常常有‘套’,怎么连鸡蛋里面也会有?”妻子赶紧过来把他从走廊拉回房里关上房门,不许他嚷嚷。糊涂蛋的表哥这下才醒过神来。
那时常常一大早去菜场排队买肉、买豆腐,一次竟然一只脚穿的是黑力士鞋,另外一只脚穿的是白力士鞋。
糊涂蛋的表哥还拿钥匙开过别人家的房门,钥匙在钥匙孔里怎么也转不开,里面的人听见门锁响便把门打开,他诧异的问人家怎么会在他家里,那人望着他笑。待望望屋里才恍然醒悟,走错一层楼开的是别人的房门。
只是他和表弟不一样,发现错了不用一个指头弹弹脑袋,也不骂自己一声“糊涂蛋”,而是拽一下自己的耳朵。
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父亲发现他常常糊涂便提他的耳朵“耳提面命”。他日以继日、天长地久便学会自我“耳提面命”。
一次去公共澡堂洗澡,才从前门上电车便挤向后门下了电车。愣一阵后才明白不该下车,提提自己的耳朵以后重新上一辆车。回家后总觉着背上不舒服,晚上脱衣服睡觉发现竟是一条毛巾夹在里衣里。一次从医院出来,提起痰盂盖吐了口痰竟把医院那个带把的盖拎上了电车。
偶然想起,有位著名导演也有过相似笑话,天南地北的,莫非他与那导演是表兄弟?
小事倒没什么,嬉笑一阵罢了。他和表弟不同,表弟小事糊涂大事清醒。他可不分大事小事一路糊涂到底。他还不像郑板桥,不是郑板桥的那种“难得糊涂”。
怎么说呢?话说那年反右,他领得了一顶“右派帽子”,人家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便挠挠头眨巴着眼睛说:不清楚,反正相信组织;再说,改造一下也没有什么坏处,谁能纯粹,谁不需要改造,不改造好思想怎么进入共产主义。
平反后他突然成了个离休干部,还入了“先”。只是他仍然糊涂,与当年戴帽子时一样的糊涂,戴上那个帽子似乎似乎还是昨日呢,老天稀里糊涂掉下一顶右派帽子给他,今天又让他稀里糊涂入了“先”。不同处是那次糊里糊涂之中心慌了一阵,这次是糊里糊涂中高兴了一阵,一次是“帽子”,一次是“馅饼”。呵,比“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还高兴呢。
从前年代这样的糊涂蛋挺多,比如稀里糊涂的“犯错误”又稀里糊涂的没有了错误,稀里糊涂的戴上“帽子”又稀里糊涂的没了“帽子”,还稀里糊涂的光荣了、先进了、成风云人物了。
当然,有稀里糊涂领帽子戴的,也就有稀里糊涂发“帽子”给别人的。难道时代感染上了稀里糊涂的病毒,所以造就许多稀里糊涂的事与稀里糊涂的糊涂蛋。一言难尽呵。
糊涂蛋的表哥稀里糊涂的犯了错误,稀里糊涂的写了检查交待,又稀里糊涂的没有错误了……
于是糊涂蛋的表哥心里琢磨,一定是当时没有站对位子,没有跟对“线”,现在才算跟对了。后来,他自创一句口头禅:“事无大小,跟着是了,只要跟对了就好。”
他本想请教人家问问明白。想想算了,人家讲了自己也不明白。岂止是他,不是糊涂蛋的表哥也常常搞不明白的。
有官员对他说过:“该明白的明白,不该明白的不要去明白,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要去问”。可是他听了人家的教诲也还是糊涂,究竟哪些是该明白的,哪些又是不该明白的,哪些是该问的,哪些又是不该问的呢?都髦耆之年,想想不如还是一路糊涂到底去见上帝好。
他还听说过,连那些办事的精明人也一样是稀里糊涂,说不清也道不明,如果去问,他们便只好稀里糊涂的解释说,反正当时有文件和条文,还有一大摞表格呢。
有人总结出一条公式:A稀里糊涂加上B稀里糊涂等于真正的稀里糊涂,于是,稀里糊涂A拿顶“帽子”稀里糊涂的给稀里糊涂B,稀里糊涂B便稀里糊涂的把帽子戴在自己的脑袋上。真是稀里糊涂人的一笔稀里糊涂账呵。
糊涂蛋的表哥终于有了点明白。郑板桥不是主张“糊涂自有糊涂福”嘛!不稀里糊涂的人按指标稀里糊涂的造了一大摞帽子,稀里糊涂的人便稀里糊涂的领了,如果没有稀里糊涂的人稀里糊涂的认领,人家岂不要稀里糊涂的把帽子稀里糊涂的戴在自己的脑袋上。
糊涂蛋自古有,糊涂蛋和他糊涂蛋表哥还不算是糊涂的顶尖人物,据说古代还有糊涂得“徙宅忘妻”的人。鲁哀公就曾经向孔夫子讨教过:“予闻忘之甚者,徙宅而忘其妻乎”。
哇擦!搬家竟然把自己的妻子也忘在老屋里,这可是糊涂蛋中的登峰造极者,糊涂蛋和糊涂蛋的表哥望尘莫及呵,如果联合国办个国际糊涂大赛,那徙宅忘妻者定可以得一块金牌,列入吉尼斯纪录。听过一首带古代风味的顺口溜:
越糊涂越有糊涂富,越痴呆越享痴呆福;
越聪明越受聪明累,越精明越吃精明苦。
越明白越把前程误,越懵懂越能得天助;
哟哟哟有什么说的,嗨嗨嗨是人心不古。
嘿嘿!前两年糊涂蛋的表哥八十大庆,结果是看错了记事本,是看错了一行,把孙子的生日当成了自己的生日,结果糊涂蛋的表哥居然给自己的孙子做起八十大寿来了。
他一回头忽然觉得是好事,岂不意味着自己可以和孙子一起重新起步。
他太喜欢糊涂这玩意,请人写了一幅郑板“难得糊涂”的条幅——可是不知怎么又犯了糊涂,往墙上贴的时候稀里糊涂的把浆糊抹在了条幅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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