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和“盾”从娘肚子里就开始闹矛盾。风风雨雨中不知不觉过了“不惑”之年,可是兄弟俩还是常常争论不休。他们没有如妈妈气话中说的“也生一对双胞胎的孩子,尝尝孩子闹矛盾的烦恼”。兄弟各自一家,但难得回家看父母见面也常争个没完没了。
五星红旗升起日子,“先有鸡蛋还是先有鸡”和“猴子变人”,是学习会上最热门的话题,阵阵热辩声和嘻嘻哈哈的笑声,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后嫣然一笑。过些日子也就渐渐不再纠缠,爱吃鸡的买鸡,爱吃蛋的买蛋,管它谁先谁后。那一年他们是才出生的娃儿。
“触及灵魂大革命”的路线之争中他们也跟着轰轰烈烈了一番,兄弟各撑一杆旗,把妈气了个够。爸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挂牌子游街示众就算万幸,哪敢参与争争斗斗,万一被“大义灭亲”哩!
哥俩争论的是个新问题。矛有个哥们叫“张大嘴”,盾有个旧相好外号“粉蒸肉”,一个行贿一个受贿而“走到一起来了”。于是先有受贿还是先有行贿,受贿罪大还是行贿罪大的辩论成了兄弟的中心话题。
有个说法。既然一手交“货”一手接“钱”,就该同罪同罚,各打五十大板。盾琢磨后觉得他的旧相好“粉蒸肉”吃了亏,事没办成却花了血汗钱,可同样要挨“五十大板”,张大嘴虽然钱充了公也挨“五十大板”,但口袋里没少一文钱。
谁之错、谁为主,贪与贿孰先孰后呢?盾拿吃饭做比喻:“当然是吃饭的欲望在先,做饭的行为在后,古人说‘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有人想吃饭才会有人做饭、卖饭、送饭,决非做好了饭才有人想到要吃饭。同理,有人想贪,然后便有行贿,并不是行贿勾引出贪的欲望。”
“矛”不完全否认“盾”的说法,但是兄弟俩的结论却不一样。他同样假设吃饭:“本来人家没想到吃你家的好酒好菜。你做了酒席,人家禁不起膏粱美肴的引诱才吃的。问题岂不主要是来自酒席膏粱美肴的引诱!”
矛又说:“干部都是受过多年教育的先进分子,若不是‘糖衣炮弹’‘红颜祸水’无孔不入钻进他家里去,人家哪能中弹,总不是‘入室操戈’要你行贿吧”。矛吐沫四溅、侃侃而谈,越说越振振有词:“你那‘粉蒸肉’不勾引我那哥们,他哪里想得到要她行贿呢?”
矛的结论是“干部是属于工作中的‘麻痹大意’,了不起是‘意志不坚定,经不起引诱’属‘体制内’问题,‘人民内部矛盾’,粉蒸肉则是资产阶级进攻”。
哦!“资产阶级糖衣炮弹”是50年代的典型说法,那时他们才是个小娃娃,点点大的脑袋就接受了如此深刻的教诲。
矛觉得应当首先惩罚勾引者、腐蚀者、拉人下水者、发射“糖衣炮弹”者。这话也有一些道理。没人行贿何从受贿,总不是上门翻箱倒柜得来的贿赂吧。
矛有板有眼,一声更比一声高,一声更比一声朗朗。他目如闪电、声如洪钟、神情荡漾,得意洋洋地提高了调门说:“弟弟呀!你可是要好好学习,学点唯物论,心中有杆秤,常看辩证法,不要瞎喳喳!”
盾并不示弱:“张大嘴坐在沙发上左个研究右个考虑,不肯批条子,人家跑断脚骨头也盖不来那章。雨季一来便要‘屋漏更逢连夜雨’,米粉肉出于无奈才行贿的。张大嘴坐在沙发上翘个二郎腿哼哼唧唧,明明白白是等着‘打秋风’嘛!如果早把条子批了,人家哪舍得掏自己腰包里的血汗钱。米粉肉总没有拿着刀架在张大嘴的脖子上,逼他收下贿赂吧。米粉肉送钱去的时候,张大嘴还眯细眼睛望了一眼,拿信封在桌面上蹾了一下,用两个指头拧了拧信封,估摸信封里到底有多少钱,还怕少给了呢!”
教哲学的退休老爸不乐意再用辩证法帮他们解围,常常是“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吾年迈矣!”他打算去街心公园找老哥们聊天扯淡。只是才一只脚跨出门,还没有等跨第二只脚便又缩了回来。
老爷子还是忍不住的说了起来:“一般说,行贿和受贿是矛盾的统一物,没有行贿便不会有受贿,没有受贿也不会有行贿。”他吐了几个烟圈后接着说:“然而具体情况却各有不同,矛盾的主要方面和非主要方面是会转化的。也许是行贿方,也可能是受贿方,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嘛。”
老爷子加重语气说:“但是”——老爷子拖长了调门,(从前的批判文章语言叫做“在但是后面做文章”):“但是你们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而且是永远也不能改变的一点”。
老爷子干咳几声后接着说:“自古就有知法犯法、执法犯法的说法,虽然行贿受贿都有罪,而且是同罪。但受贿者一般是执法者,行贿者却不是执法者;受贿方掌握着权力,这种权利不是他个人的,是人民赋予,是为了帮助百姓解决困难才给他们的权力。而且,行贿者需要付出金钱,受贿者则没有任何付出,签个名、盖个章、画个圈、点个头而已”。
哥俩以为老爷子说完了,他们正想起身,老爷子又打开话匣子:“还要注意到,行贿方付出的是物质,受贿方付出的是人民赋予的权力。你们掂量掂量看这个罪孰轻孰重?”
老爷子的话匣子管不住了,如连珠炮一般嘎嘎而出:“官员不是卖出商品,他们不需要花成本,不是一本万利而是无本万利。他们是人民的勤务员、公仆、孺子牛,唯一拥有的是权力。他们把权力当成商品换取利润和金钱,岂止是受贿,而且还是贪污,以权谋私的同时还是非法买卖,应当数罪归一,仅仅五十大板够乎?”
他还说:“强调行贿受贿同罪,是别有用心者的伎俩,吓得人家不敢举报。他们执法犯法,明知不可为而为,其罪止五十大板乎。”
老爷子兴致盎然,机枪手般地哒哒哒起来:“人民公仆不能和百姓比,百姓把他们当成学习的楷模而紧盯着,一言一行都向他们学。百姓看到官员不清廉,岂不也迈开脚步跟着,捞不着就偷,偷不成就抢,古话说‘国家之败,由官邪也,上邪下难正’……”矛和盾的爸爸意犹未尽,正要开口时妈妈又一声叫喊。他不讲了。
“矛”“盾”的妈妈生了这兄弟俩后身体一直不好,不是不得已时都不想说话,急了才喊那么一句。这天他们争争吵吵,气得只好又喊了一句:“已经让你们气个半死,要气死我呀!让你们的孩子各生一对双胞胎看看!”哥俩的妈妈还是那个老“招”,靠他们也当双胞的爸爸吃吃苦头看看,让他们自己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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