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不是狗,人人都知晓。可就偏有人爱用这样的卑称,叫人家“狗奴才”,为别人戴上了一顶不伦不类的“帽子”。这样的帽子一定令人心里冰凉冰凉,脸上苍黄苍黄,说话时抖抖颤颤,比“黑五类”“黑七类”“黑九类”还要冰冷:心惊胆颤、黯然神伤,梦呓不已、哆哆嗦嗦,“日日夜夜皆是梦,梦长君不知”。
“奴”的制度据说始自汉朝,犯死罪者全家,包括眷属连着“五服”与“九族”,全成为女婢或者男奴,小的称呼略略亲切一些叫做小婢、小奴。
“奴才”的叫法从清代开始时候只是皇帝爷对宦官的特称,就是称呼那些阉割掉“命根子”,说话阴阳怪气,声音似乎从喉咙管里挤压出来的那些人。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起始,奴才的称呼又演变成了其他官员在皇帝面前的谦称,再后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演变成了奴仆在主子面前自称“奴才”,一声声的说起来有滋有味、有腔有调,如同是个官名。
“狗奴才”的称呼更无从查考,更不知道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开始启用的。不了解权威的档案部门能不能查出这个称呼的来龙去脉。
中国的奴才和西方的奴隶性质没有多少差异,其身躯、劳动力、智慧、生命,以至子孙后代都属“主子”所有,打、卖、送、杀全由主人随心所欲,甚至任其宰、任其割、任其卖、任其送。然而奴才的称呼却单单是古中国的特色,“狗奴才”就更是中国特色。
西方的奴隶是一种隶属关系。战败者被俘后的人身所有权隶属于战胜者。而“奴才”则不仅仅生杀予夺全凭主子一时高兴,还包含着为奴之材、无用之人,命运是永远为奴之材。
更特色处是此受辱称呼,奴才们自己心甘情愿,甚至还津津乐道,开口奴才闭口奴才的自我陶醉。电视剧里的和绅,就总总是美滋滋、笑嘻嘻的,一句又一句的自己称呼自己奴才。西方的黄头发奴隶则是傲气十足,天天当奴才,却决不肯自己称呼自己奴才。
古中国“奴才”又一“特色”是“奴才”还分等级,奴才下面有奴才。
中国的“奴才”有时侯还能是个“爷”,在皇帝官僚面前他是地地道道的“奴才”,然而在下级官员或者百姓面前却又成了八面威风、气概非凡、气势凛然的“爷”。不晓得是怎样区分,会不会相当于巡抚、知府、县令,或“国民政府”年代的省、署、县、镇、村的官们。
古代时候主子和奴才不仅仅层次分明,而且又是相对的。在下一级的面前是主子,然而在上一级的面前则又成了奴才。对皇帝而言,巡抚、知府爷是奴才,在巡抚面前,知府、县令也是奴才。至于百姓嘛,在任何一级官员面前,实质上都属于奴才,见面的时候都要匍伏在他们面前。
西方不是这样。著名寓言家伊索的身份是奴隶,然而他从来不自称奴才,连奴隶主都不叫他做奴才。他们和中国的奴才一样没有人权和人身自由,同样也要任主人宰割,却只当奴隶而不肯当奴才。当然更不会接受“狗奴才”这种奇耻大辱的称号。伊索甚至还常常借寓言与主人针锋相对、反唇相讥,还想通过寓言争取人身自由呢。
区别在哪儿?就在自愿与被迫。西方的奴隶时时刻刻都在伺机反抗甚至逃跑,变成一个自由人,中国的奴才则多是心甘情愿。
中国奴才大多舍不得丢掉这个“铁饭碗”,巴不得子子孙孙都能留在主子这里当奴才。比如那个非常出名的和绅就是,哪天皇帝爷如果不许他再当奴才要给他自由,他还不一定肯不一定乐意,也许还会满脸泪水哭鼻子呢。
奴才最是忠心耿耿的,姓是主子的,名是主子给取的,他们永记主子的恩,女奴外嫁以后还会回“娘家”探亲,男奴出外任职,也常常“回家”探望,因为被主子赞扬是个有良心的奴才而沾沾自喜。
宣统滚下金銮殿以后,奴才已经不拿主子的俸禄银两,不住他们的房,不穿他们的衣,不吃他们的饭,本来不再需要卑躬曲膝、低眉顺眼,可是有些遗老遗少照旧舍不得放弃胁肩谄笑,舍不得自称奴才,似乎巴不得主子再叫自己几声“奴才”。
西人主张“不自由,毋宁死”,奴才也是。中国的奴才似乎是“不为奴,毋宁死”,身体“卖”给主子的同时灵魂也一起奉送了,所以一旦遇见了旧主,便老远就必定低头弯腰拱手口称:“奴才拜见主子”。
有人背地里轻蔑的骂他们“贱骨头”“狗奴才”。狗奴才是对这样一类“贱骨头”而设的格外特殊的“职称”“职务”“头衔”吧。
人被叫成“狗”真是太不公平太糟心了,即便人受得了,狗也许还觉得十分委屈呢。
狗为主子看门责无旁贷,断然是要勤勤恳恳、鞠躬尽瘁的,然而它有正正当当的大名,叫狗就得了,总是“狗奴才”“狗奴才”的,狗也许不乐意,凭什么把它与“奴才”粘连在一起哟?狗为什么常常汪汪叫,大概就是因为不心甘情愿被叫做奴才,却又说不出来,所以不断的汪汪汪汪的嚷。它虽然心里明白“狗奴才”不是骂狗,可为什么不叫猪奴才、马奴才,牛奴才而偏偏叫什么狗奴才呢!
狗常常是先生太太小姐们的宠物,他们给它取好听的名字“露露”呀、“贝贝”呀、“丽丽”呀,阔人有时候还把它当成“儿子”“孙孙”呢。他们出门的时候常常是先向宠物告别:“儿子,再见,爸爸上班班去了!”“儿子,再见,妈妈上街街去了!”
按公孙龙的说法是“白马非马”,“白命色,马命形,形色各不相干”。公孙龙指出“白马”与“马”的区别对狗可是大大的好事。狗可以这样想,既然“白马非马”,经过演绎推理,当然就是“狗奴才非狗”了。
太太小姐们的狗不再总是那么大声嚷嚷,大概除了有“露露”“贝贝”“丽丽”这些好听的名字之外,同时还想到了公孙龙说的“白马非马”,和演绎出来的“狗奴才非狗”的原因吧。
狗们一定是常常安慰自己,忠心耿耿是职责和义务,“猪长膘,鸡下蛋,猫捉老鼠狗看门”天经地义。或者又想到了自己的座右铭:“我是主人的狗,主人要我咬谁就咬谁,要我咬几口就咬几口”。
狗年之末作《狗奴才非狗》趣文,在狗年将去之日,添个趣,凑个热闹吧。(2006年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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