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尘封的门,一步踏入,就仿佛进到另一个世界。
门外,喊杀声、哭号声,声声不绝;门内,静谧如方外之地。
靖轩在门开的一瞬顿住,就着堂内摇曳的烛火,他看见百步远处的她,跪于佛前的她。白衣如素,虔诚谦卑。眼前模糊地白色背影与他记忆中的女孩渐渐靠近,最终重叠、汇聚。靖轩嘴唇翕动,终是没发处声响。不知是弹指的刹那,还是识海里的一世,他还是恢复了对躯体的控制。靖轩缓缓将剑收归回鞘,轻拍胄甲,掸去沾惹上的尘土。随即命人重关上门,而自己缓步向前,如朝圣。白衣的女子动也不动,仿佛化作玉石。他不懂,自己的肃穆,是因蒲团前的金佛陀,还是因神龛前的活观音。
“我来了。”靖轩在女子背后七步处驻足,轻语。
女子似无知觉,没有回答。
“七年了,我还是停在这七步之外。所做一切,都是为你,我的王妃。今日,我浴血,全城浴血。仅仅是为迎你归去,回我们的帝都,母仪天下。”靖轩站得笔挺,每一个字都轻若白羽,重似乾坤。他的眸子,清澈见底,似并未被那些血色沾染,闪着爱怜的光。
“你该懂,我为何还跪在佛前。”女子终于答话,轻微,却似敲在靖轩的心头。是的,我懂。靖轩想答,却说不出。
“我的心已许于你,而身却已献给这座孤城。”女子站起,转身。那样浑然天成,宛如菩萨。她的脸,终于从阴影里显现出来,一下子,击到靖轩的心海,一下子,似乎瓦解了他全部的坚忍。他虎躯微颤,双足却没有动过半分。“素锦!”他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在数年的宫廷争斗里一直陪伴于他的名字,如面前的玉人,未染纤尘。
他们对视,都是那样清澈的眸子。七年的孤灯常伴,七年的杀伐征讨。彼此的思念,其实不必言明。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全部的苦楚就被深知。只可惜,再不是那样的年少,只可惜,在门外,再不是青色的孤城。血,已染透了壁垒,横亘成河。
靖轩还是向她伸出,即使触碰不到,也依旧轻柔,宛若面前的虚空里,就她如玉的脸庞。“跟我走。”他说。
素锦深深注视着他的指尖,然后缓慢却坚定地摇摇头。瞬间,仿佛有什么破碎于靖轩的胸口。
“谢谢你。”素锦再抬起头,眼角已没有了闪烁的光。“谢谢你还记得这七步的约定,这是你给我的最后的圣洁。”
她开始移步,向靖轩。靖轩微诧,他不懂这个刚刚拒绝了自己的仙女,为何还要走完这七步的旅程,堕入凡尘。
终于,在素锦一步之后,他明白了。血莲在她的足下绽放。这是最古老最圣洁的法典,七步莲花。他想阻止,他想拥住她。他终于明白,即使是得不到,他也希望她能活着,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为什么?他想知道,为什么即使肃清宫闱、君临天下,即使攻陷孤城、血破佛域,却还是阻不了她的宿命。他身体僵直,只能看着她做这最后的苦行,却毫无办法。
七步落处,步步莲花。当她瘫倒在他的怀里,当他无力地跪在青石板上,圣洁的仪式已然完成。“你怎么这么傻!”靖轩泣血悲号。“因为我懂你的执着。”素锦轻叹;“我只是完成我圣女的职责,以这一世的苦行,换得佛祖的垂怜。然后,我才可以被你拥在怀里,成为你的王妃。轩,请你记得你的身份,希望这座孤城,可以是最后一座……”呢喃渐低,直至全无声息。靖轩紧拥住这仿佛化作玉石的躯体,静视莲座上的金佛。金佛垂目,面无表情。
这是从娑罗双树下开始的悲悯,庇佑天下,天下升平。
四十二年后皇城大殿里,一个迟暮老人坐在龙椅下的天阶上。“如今百姓只知道我的仁慈福泽,以天下心为己心。”老人对着虚空苦笑:“他们又怎能知道,四十二年前的我曾最后一次为自己浴血。用你的性命与我一世的寂寞换得这个太平。素锦,我终于可以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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