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我去周公山脚下钓夜鱼,刚去就下起了大雨,钓鱼的人们都收竿子走了,我一个人坐等雨停。后半夜雨停了,暑热退去,居然凉得发冷,没有虫鸣蛙叫,夜静得吓人,惨白色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地上像铺了一层霜。
我正在穿饵,好像一个白影从斜坡上飘飘而来,我把钩抛出去,再回过头来,发现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子正向我走来。我想一定是附近宾馆的服务员下了夜班出来随便遛遛。她很漂亮,美丽得让我惊讶。我和她聊了起来,开始聊一些我的往事。她听得很入神,讲到情深之处,她还有了一些感触,她说:
"我今年20岁,小时候很苦,在我六岁的时候,爷爷突然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妈妈明天就要出门打工挣钱,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叫我千万别伤心。那时我还小,并没有在意。
"在我十二岁生日那天夜里,爷爷又突然对我说,爸爸明天回不了家了。第二天爸爸在煤矿里遇难的消息传来,我感到恐怖,去找爷爷。我用诧异的眼光看着爷爷,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我苦苦地笑。
"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在伐木场帮做饭,伐木工范勇走进我的生命中,我很爱他,我们住在一起,这样过了两年。忽然有一天范勇不见,我找遍了所地方都没有找到他,我心碎了。"
说着说着,她哽咽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说:
"我去问爷爷,他说我找不到他,不要再找了。我哭着问范勇死了吗?爷爷说没有,他变心了。为这件事情,我生病了,病在床上思念范勇。十八生日的头天晚上,爷爷对我说我就要到爸爸的那个世界去了,要我别怕,好好睡一觉,安静地上路。我恨爷爷,恨他那把古旧的铁算盘,一切不幸都起始于它。我悄悄下床,偷偷地取下一个算盘珠子。"
说完她递给我一个算盘珠子,要我帮忙还给爷爷。她说她爷爷住在槽渔滩五斗观里。我问:"你为什么不自己送过去?"她说:"那是道观,不干净的东西都不能进去。"不干净的东西?我打了一个冷颤,又问她:"你今年多大了?""20岁。"
我慌了神,拨腿就跑。她飘着追过来,对我说不要怕。慌乱中,一脚踩空,我落到水里,刹那间没有了感觉,只恍惚觉得自已在飘。第二天,我被人救起。醒来,我抓住身边的一个人问:"我还活着吗?我是不是还活着?"他们都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我。我伸手往怀里摸,一个算盘珠子在我胸前的衣兜里。
我骑自行车到了五斗观,见到几个道人。我拿出算盘珠,问:"师傅,你们谁丢了这个?"几个道人围过来看了一下,都说不就一个算盘珠嘛,谁丢了也不会介意,还讥笑我。我十分认真地说:"这可不是一般的算盘珠,是从铁算盘上取下的。你们再仔细看看。"众道士笑过不停。一位老道,可能不想让我太难堪,佯装看了一下,说这很古旧,应该真是铁算盘上的,要我收好。忽然一个年青道士过来问我:"你说是从铁算盘上取下来的,既然是取下来的,就必然知道从何处取下来,你又问我们谁丢了这个。看来你是骗子。"
我红着脸退了出来。观门处有一副对联:天雨普降不润无根之草,道法广施难济不善之人。我想在他们看来我定是个"不善之人。"就在犹豫是否离开之际,一个扫地老者向我打招呼,问我可不可以到屋里喝杯清茶。老者,身材高瘦,红面白须,神情和善,看不出有半点恶意。我同意了。
老者领我出了观门,又绕着道观的围墙往观后走。那完全打柴割草人走的路,上坡下坎的,老者走得又轻又快,我累得气喘吁吁。觉得有点蹊跷,我停住假装累得走不动,心里难下判断。老者看出来了,说:"年轻人就快到了,我们走后门进去。你到这里肯定有要事,没必要让那些俗客们都知道。"他说那些道士是俗客,还说我肯定有要事,这些话落在我心坎上,我虽有顾虑,还是跟他从后门进出去,进了他的居室。
一进去我就感到冷浸浸的,没有窗,他拉亮一盏暗黄的电灯。让我坐在板凳上,从一个黑黑的壶里为我倒了杯茶。我没敢喝,静静看着他。终于开口了,他说:"年轻人,你来这里一定有事吧?""没有事,路过这里,进来逛逛。"我回答。"你的那个算盘珠子呢?""我哄那些师傅玩的,扔了。"我有戒心。他叹了口气,说:"你一定见到我的孙女儿小灵了。""小灵?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真的不明白谁是小灵。他说起了他和他孙女儿小灵的故事,他门一家做在老君山上……
故事的开头,给我那夜钓鱼时听到的一模一样。我惊疑了,我问:"你是人,还是鬼?"他迟疑了一下,说:"我不相信鬼,我七十岁了从未见过鬼。你听过我讲的?""没听过,你讲。"尽管他讲得很镇静,但却透出一种无法掩饰悲伤,故事的结局我早就知道,但听一个老人如此讲来,我仍感到忧伤。我不忍心听下去,轻轻打断他,说不要讲了我都知道。我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从钱包里取出算盘珠递给他。
他仔细盯了盯,没有接,转身过去,翻箱倒柜地寻了一把算盘放在桌上。那把算盘古色古旧的,上有裂纹,缺了一个珠子。他接过我递给他的算盘珠安在算盘上,呷一口茶,静静坐着,双目微闭。我知道他是在调整情绪聚集力量,准备打算盘了。
他开始算了,两只手在算盘上飞速地抹来拨去,嘴里念着口诀。口诀我听不懂,当然不是三下五去二、三一三余一之类的。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算盘神数吧。忽然他双手一停,抬起头来,两眼瞪着异常吃惊地问我:"你是人,还是鬼?"这一问让我心一凉,我是人还是鬼?那天,我真的淹死了吗?我努力地想……
我答不上来,结结巴巴地说:"我是-不善之人,这是道观,不干净的东西不能进来。"他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点,自言自语地说:"近来我始终在想,两年前我是不是算错了,小灵并没有死,但今天算的和两年算的是一样的,难道铁算盘失灵了?"听他的意思,哈!我知道我还活着,一下子高兴起来,几乎要拍手狂欢。他以为我在幸灾乐祸,喝道:"老实说来!算盘珠哪里来的?"我笑着,轻松多了,我说:"实不相瞒,我见鬼了。"
我接着把他没讲完的故事补充完整。又讲了见到小灵和我落水的全部经过。他信了,叹道:"原来人死了真会变成鬼。年轻人,你真是好心呀,我帮你算算前程吧。"说完抹好算盘珠就要为我算,我拒绝了。
他又说少时师傅教过他写冥书,但他始终不相信有鬼,没有专心学,因为没验证的依据,只对铁算盘感兴趣,可以用事实去验证。他要用依稀记得的一点冥文,写封信给小灵,请我带回去。我不忍拒绝,答应了他。他用铁算盘算了一会儿,提一只秃毛笔写了一通鬼画符的墨迹,用黄白纸封好,郑重地交给我,叮嘱说一定要在我钓鱼的那个地方,天黑定时烧给她。
第二天下午我去钓鱼,天快黑了,别的钓鱼人都收竿子准备离开。我心里怕极了,真后悔答应那个老者帮忙送信。我收好钓鱼竿,天还没黑定,我把信取出来,用打火机点,手却抖起来,不知是因为起风还是自己紧张的呼吸把火吹灭了,几次都没有点燃。急中生智,我把信放到土坎上的窟窿里,捡一块软岩石压着,然后背起钓鱼竿慌忙跑了。
那晚下了大雨。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我同几个朋友去钓鱼,我假装方便,又去看那封信。放信的地方被水冲过,信不知去向,我心郁郁不安。
一年后,我被派到宾馆开会。我本不想去,但没能推脱掉。会议的第一天晚上有个宴会,我喝多了酒,回房间时迷了路,路灯很暗,东闯西撞地在花坛里找不到路。忽然猛一抬头,发现一个服务员站在我面前,高挑身材,披着长发,一身青黑色制服,领口打一个白色蝴蝶形领结。我正要开口问路,她说:"你还认识我吗?"我再次看了看她那张美丽的脸和带点笑意嘴角。她说:"我是小灵,爷爷给我的信我收到了,信上说过两年爷爷就会来看我。谢谢您。"小灵?我想起来了,酒醒了一半。她又说:"一个朋友想见。""你的朋友?"我问。她答:"不,是你的朋友。"我的朋友?我仗着酒胆问他在哪里。
她要求我晚上住101号房间,到时有人来找。并给了我三张百元钞票去付住佰费。也许是醉了,也许是神迷了。我按她的要求住进101号房间。
不久,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个女子。没经我允许,她就走进来,又反身把门关上。"你是谁?"我问。"你看我漂亮吗?"我点点头。"你真的不认识我?"我又仔细地看了看她,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惊喜叫道:"小玲,你一点都没变。"说着我伸出双手……"不要过来,我是鬼。"她说。我失望了,平静了心情,说:"我知道,你是小灵的朋友,对么?"
她说她要借我的手机用用。小玲是我十年前的女朋友,后来她嫁给别人,有了个女孩,女孩六岁的时候,她外出做了小姐,就是在这个101号房间接客。有天晚上,警察忽然来扫黄,她怕被逮住遭受被公之于众的耻辱,带着侥幸一搏的心理,从窗户跳下去摔死了。现在她想女儿,欲借我的手机给女儿打电话。我借口手机没电,并承诺明天给她带部手机来。
她推开窗,指给我看她生前跳下去摔死的地方。我探出头去看,好高的崖壁,黑魆魆的,不见尽头。忽然她飘起来,越过我的头,落到窗户外。哇--,一声惨叫,惊破夜空。我觉得毛骨悚然。
第二天开会,听到有人说收银台少了三长百元钞票,多了三张冥币,半夜还有一声惨叫。闹鬼了,会议草草结束。我进城买了手机,办了张神州行的卡-因为办神州行的卡可以不用身份证,又匆匆赶回宾馆。我要求住101号房间,收银员惊异地看着我,又特别小心的检查了我给的三百元钞票才补了我20元钱。
事情过去了半年,我也不再去钓鱼了,总算平平静静。我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无事的时候看看书,或是一个人在河边走走。前几天下午,我走到彩虹桥下边,一个卖土鸡蛋的乡下老年妇女,背着背篼,戴一顶贴了油布的旧草帽,下河来洗手。我觉得奇怪,多看了她几眼。她过来向我答讪,并说她认不到字,请我帮充50元的话费。我接过她递来的电话号码单,一看是我原来办的那张神州行卡的号码。我把她递来的50元放在衣袋里,用我自己的200元充了话费。她道谢要走时,从背篼里取出一个黑色垃圾袋给我,说别人托她送的给我的。她走了,我打开看,里边是一把铁算盘,还有一本书-《算盘神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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