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市政府机关大楼。这天，王市长像往常一样走进卫生间。突然觉得不对劲，空气怎么这么浊臭啊！仔细一看，发现下水道被堵了，便池都漫溢了。细细的小粪流往外淌呢！市长眉头一皱，习惯性地想到这是卫生工作的失职，老孙头呢？转念一想，自己这不是官僚主义嘛！市长怎么啦，市长就不能做一回清洁工。这阵子正严打呢！市长这样想着，就从外面找来一根竹棍。蹲下去，用力戳了起来。这位平日干练果断的市长，竟被一个小小的卫生间难住了。衣服上沾了好几处粪渣，可还是毫无进展，急得鼻子上都渗出了汗珠。

“老孙头呢，老孙头呢，大门外还有一大堆垃圾没倒呢！”走廊里传来了李主任的大嗓门。他边吼边走进了卫生间，哟，王市长亲自捅下水道呢，这还了得。他的脸红了，低声说：“市长，您歇歇，让我来吧！”市长忙活半天毫无结果，只得退居让贤，侍立一旁。可手脚粗大的李主任更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是市长在前，只得用力地戳着。

卫生间里又陆续来了几个人，有办公室的杨副主任，计财处的刘会计，卫生处的田处长…大家看见市长主任都在忙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都忐忑不安地盘算着要是追究下来，自己会不会受牵连。内心最着急的要数田处长了，这从他涨红的脸和不断揉戳双手可以看出。因为他昨天刚给老孙头办了退休手续。接任老孙头的是一位毛姓小伙子，今天应该是他上班的第一天，可人呢，该死的！田处长又气又恼，可一点办法都没有。

卫生间里的人越集越多，大家听说市长主任都亲自打扫厕所，纷纷跑来观看。时间都过去半小时了，可还没有解决问题，大家都跟着着急起来。不知谁提议了一句：“老孙头还没走呢，快去找他呀！”田处长猛地醒悟过来，像得了圣旨似的，往门外奔去。

不一会，田处长拥着老孙头进来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自觉给老孙头让路。老孙头还是老样子，微驼着背，穿着那件打满补丁好象一年四季都没换洗过的灰黑色工作服， 背上背着那个从来都没换过的大竹篓。此刻老孙头所面对的不再是往日人们厌恶的眼神，冰冷的脸庞了，而是笑脸与崇敬。人们像簇拥着一位帝王一样簇拥着他。市长和主任也给他让位了，带着崇敬与期待的眼光望着他，好象他是所有人的救星似的。老孙头反倒不安了，他像往常一样从竹篓里取出工具，趴下身子，脸都快触着粪水了，不顾脏累忙活了起来。不出二十分钟，下水道就通了。人们欢呼起来，像得了一件大胜利似的。市长紧紧握住老孙头的手说：“老孙同志，辛苦了。我们感谢你。”田处长低声说：“老孙，毛小伙没来上班之前，请你代理几天，工资我加倍。”市长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感动地说：“老孙，你给机关辛勤干了几十年，现在你退休要走了，我们给你开个欢送会好不好？”李主任像得令似的，说：“会议的组织我包了。”看着这一张张亲切的脸，老孙头的眼睛湿润了。自己从二十岁就在这干清洁工了，整整四十五年了，四十五年的日日夜夜，哪一天不是这么过来的，这一生捅过的下水道谁能数得清啊，可有谁会在意啊！

人们也开始沉思起来，为什么有的人和事其实像空气一样对自己重要，可自己却意识不到，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甚至认为他的工作是卑微令人不齿的，他的生命是极其草根的。现在他要走了，回乡下老家了。该有多少人将在内心不安，对他抱愧终身啊！

老孙头一生无儿无女，也没有什么亲人，机关大楼就是他的家了。他那时年轻有力，把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了这幢大楼。每天为她梳妆打扮，办公室、大厅、卫生间都收拾得一尘不染，能照见人影。他那时成天哼着歌儿，像匹快活的小马。领导的办公室、会议室只要有垃圾，不管有人没人，他都进去收拾。虽然那不是他份内的事。后来李主任的一块瑞士表在办公室里不翼而飞了。人们很自然怀疑到他，李主任盘问过他几次，还让刘会计扣了他半个月工钱。后来李主任的弟弟写信来说他把哥哥的表带走了，事情虽明白了，但工钱的事不了了知了。从此快乐的小伙子笑容间也有了阴郁，在也不敢随便进领导的房间了。这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可此时却飘上了李主任的心头。

刘会计也脸色带愧，表的事他也是帮凶，而且他还是嘲笑老孙头最多的人。每次发工资，他总是把所有的角票都留给他，故意拖长嗓门说：“共4374角，最多了，比市长的钱袋还鼓呢。”老孙头只是“嘿嘿”地笑着，毫不介意刘会计的恶作剧。

还有那些机关的闲人们，往事都自觉不自觉地开始蚀咬着他们的心。老孙头极其节约俭省，地上一个塑料瓶，过道里的一片纸，在他眼里都是宝，小心翼翼地捡起，分门归类地攒着，拿去换成一张张角票。他嗜财如命，十足守财奴。机关里的每个人都说。每次发了钱，别人都会疯狂地花销，可他连一根1角钱的冰棍都舍不得吃。久而久之，就得了“抠门”这一绰号。常有闲人开他玩笑：“老孙头，攒那么多钱干什么啊，是不是想带到阴间去享用啊？”接着就是一阵恶意的哄笑。传说有一次，一位干部的父亲大热天死了，尸体奇臭，没人敢靠前，是老孙头给穿的衣服，人家酬谢了他二十块钱。由于长期与垃圾为伍，老孙头总是脏兮兮的，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人们见了他总是投去鄙夷的目光，甚至连小孩子都直呼他“老孙头”，可他没有丝毫的怨恨，每天都笑嘻嘻地给大家扫去垃圾，带来清洁。

现在他要走了，抱愧的李主任对这次欢送会操办得尤其卖力，会场布置起来了，茶水、糖果一一安排妥当，离会议开始只剩半小时了。该请的领导也都请了，李主任松了口气。这时，田处长急急忙忙跑来说：“不好了，老孙头不见了。”李主任也急了，这可是头号人物啊！大家分头去找，最后找到了他的小黑屋。只见小毛坐在他的床边正发呆，“老孙头呢？”田处长着急地问。“他不能参加欢送会了。他给大伙留下了礼物，我要亲手交给市长。”小毛坚定地说。

会议开始了，王市长拿着一个大信封，对大家说：“老孙头已经走了，他是好同志。他给大伙留下了东西，我给大家念念。”说着拆开信封，市长的手突然颤了一下。他开始念信，“尊敬的市长，亲爱的同志们，原谅我不来参加这次欢送会。同志们已给予我很多，我感到实在是受之有愧，此刻我或许已经坐在返乡的火车上了。我从小就是孤儿，是党收留了我，教我识字，安排我工作，我没有父母，党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直渴望为党和人民干点实事，以感恩党的培育。于是我努力攒钱，四十年来攒下了二十万。前些天我听到了市长的关于农村教育问题的会议，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知道许多孩子正面临辍学，市长正在筹办让每个孩子都能上学读书的希望工程，需要一大笔资金，我读书不多，不能像市长那样为国家做大贡献，多么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好好学文化，将来为国家做大事业啊！我的这笔存款就全部捐给希望工程吧，就算是我对党最后一次的回报。小毛是个好孩子，他会接替我好好为大伙服务的。有他在，我可以放心地走了。祝大家开心。”会场一片沉默，已有人开始抽噎了，大家仿佛看到笑容灿烂的老孙头还愉快地奔走在这幢大楼的每一个角落。是的，他永远都不会走，他的高大形象将永远留驻人们心间。不，还要在咱们的孩子中间永远地留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