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故乡的记忆源于我的孩童时代,伴着岁月流逝,这种情思日久弥深。
我的故乡亦如中国众多乡村一样,她没有优雅的名子,也无靓丽的称号,其地名也多是以湾、梁、岭、扁等极为通俗的字眼组成。但即便如此,故乡的前梁后岭,里湾外坡依然时时勾起我的无限悠思,激起我的不尽情怀,那些荒村老院总是零落着我对她的无限爱恋。
故乡很是平凡,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没有诞生过名宿巨儒,也不曾孕育出商贾大亨,那些略显瘦峭的山岭从未有过盛极一时,千古传唱趣闻轶事。故乡很是平淡,平淡的让我想从她那并不厚重的历史中去找寻一丝骄傲和自豪都难以慰藉,流传的也只有二郎担山的离奇荒诞,还有旧时先辈出省背盐跋山涉水,不畏豺狼虎豹的艰辛。故乡很是欣慰,她虽无孤芳自赏的天资和不胜显赫的历史,可她朴实的土壤中也没有曝出涂炭生灵、遗臭千里的孽子屑孙,她的子民依然传承着她那温文尔雅,宽厚仁慈的美德,在她温暖的怀抱里人民安居乐业,繁衍生息,香火旺盛。
粗浅的说,我的故乡概念是狭义的,缘是我还不算真正的与她远离,只是如今回家的次数聊聊而已,所以她之于我,大而言之莫过于一面山坡,几座山岭,小而言之就是我曾经长大的院落罢了。其实,故乡地处并非极度偏僻,她坐落在秦岭南麓,汉水之滨,离县城不过三四十里之遥,自我记事起,距她不远的山脚下已有一条电气化铁道穿山而过,火车呼啸而出,轰鸣而入,靠外则是一条被冠名国道的重要交通线,和许多陋居深山老林,穷乡僻壤的人相比,这已实属不错了。虽然与交通要道近在咫尺,但由于偏居山坳,又无下山的大路,而山下的车子又似乎飞逝得太快,很难带走山里人追赶的脚步,因此,故乡好像一直和外界联系不大,至少在我读完小学前依然如此。村里人无非至紧事宜一般极少外出,若山里无要紧亲朋山外人也绝不轻易光顾于此,印象中连书上写的邮递员都难觅踪影。少有的外出不外乎年关将近时的进城置货,或是前往山外零星的亲戚家,一年至多一两次,其余时间仍然守着几分薄田,喂养几头牲口。岁末进城和下山走亲戚是我孩提时最大的梦想,时至今日,我还记忆犹新。山里人进城须半夜起行,手执当时极为稀有且平日舍不得用的手电筒,电筒里装的电池基本上是他们上个年末当着年货买回来的,用到现在,那点儿光亮早已朦胧不堪,很难照亮崎岖的山路,所以大部分时间他们是深一脚浅一脚,山一程水一程,在摸索中前行。当县城阑珊的灯火若隐若现的在远方闪烁时,这一行人中大多可能和我一样,心里激起一种异样的悸动。这种心情亦如留在家里的人眼见天已向晚而不断张望蜿蜒的山路渴盼归人一样,因为他们把一年的梦想都寄托在这些有幸进城的人身上,进城的人当然也不敢马虎,因为他的肩上承载着家人经年的嘱托。于是,他们都惊喜着。倘若那家山外有亲戚,拜年就成了儿时伙伴们又一激动人心的事了,一有良机,当争相前往。一路上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内心的欣喜根本无法掩饰,几日之后恋恋不舍得回来又有诸多趣事迫不及待地在同伴面前炫耀不止,个中滋味,别提多骄傲了。
诚然,偶尔的外出是能在农家小院漾起轻微的波澜,但我们充其量只是山外世界里匆匆的过客,片刻的驻足,只能是一种奢侈的体验,末了,终归原样。
故乡是落后的,故乡的生活是艰辛的,基于条件的束缚,信息的闭塞,还有时代滞顿的步伐,村里人一时很难有超越自我的开阔眼界,除了安守清贫,日复一日,还能归咎什么。这正如小时候的我,只要终日有玩伴追逐打闹,就心满意足,别无它求,就连上学求知也不知它能改变命运,即便晚上就着如豆的油灯歪歪扭扭的习字,也只是想博得次日先生的褒奖,何谈理想、未来、抱负?世代生活在山沟里的农民也如幼时的我,纵然头顶烈日,汗洒泥土,风吹日晒,经霜历雨,但他们默认此乃命中注定,犹如生老病死非人力可阻一般,只要能吃饱穿暖,不挨饥受饿就是最大的幸福。即使他们生活的地方算不上福山宝地,也不是鱼米富庶之乡,祖辈耕种的土地不算平旷,可此地屋舍俨然,民风淳朴,这种日出而作,日夕而归,虽没有山外的喧嚣和热闹,但他们日子过的恬淡舒适,怡然自乐。故乡没有名山秀水,可绿树环绕,曲径通幽,青林翠竹,别有一番旖旎。傍晚时分,霞光蔼蔼牧人驱犊而返,夕露漉漉农人荷锄而归,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如入诗境,能不叫人依恋?
历史的车轮总是推着时代的脚步滚滚向前,故乡终究不是世外桃源,昏黄的油灯已经被历史车轮滚动时生起的疾风吹的奄奄一息,而远处左村右乡夜晚那明亮的灯火早已刺羞了村里人的眼睛,面对那耀人的光芒,故乡突如一个终生无所建树的垂垂老者,看着左邻右舍都已盖起高屋大厦,而他却仍然孤苦伶仃的局促在低矮的茅草屋里,相形之下,脸上无光,无地自容。这种含羞的心理终于让故乡人对以往的生活难以满足,于是,他们开始在村头院尾议论商讨,毅然迈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步——拉电上山,告别昏暗的油灯时代。这种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旋即从他们身上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劳苦大众群策群力,士气高涨,披荆斩棘,树杆拉线,场面热烈,气势恢宏。在党和政府强力支持下,他们克服万难,齐心协力,终于在十八九年前的那个春节,以往暗淡的农家小屋霎时一片光亮。随之,满世界也一片豁然。从此,山里开始和外界接轨,农民们茶余饭后不再只谈田间地头那点儿陈年老调。是电拉近了山村和外界的距离,是电推快了他们以往缓慢的步伐,是电开阔了他们曾经窄狭的眼界,一夜之间,他们全都从沉睡中苏醒。
一个人突然苏醒必将改头换面,一个村庄突然苏醒必将日新月异。自此,村里落后的现状得以转变,山里人开始学会追求,学会开拓。几年后的一天,不知是谁从电视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要想富,先修路。”他们开始明白用上电只能是开创新生活的第一步,于是一场轰轰烈的修路热潮又油然而起。山里坡陡沟深,地质构造复杂,要想筑出一条大路,殊非易事,但再陡峭的悬崖也阻挡不住村里人的雄心壮志,他们坚信深沟出通途的愿望定能实现。修路委实是一个艰苦卓绝的浩大工程,村里大家小户皆视为头等大事,他们邀来交通设计人员助其绘制蓝图,之后便开山炸石,钎钻镐凿,肩挑手推,众志成城,一鼓作气,一条大路终于畅通,一个封闭的山村终于打开一个窥探外界的窗口。这条路带给整个村庄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村里原有的低屋矮房已所剩无几,一座座排场小楼拔地而立,整个村庄都沐浴在改革开放和煦的春风中,旧貌得以换新颜,人民的生活愈来愈丰富多样。山外的世界精彩纷呈,吸引着更多的人从这条路上走了出去,他们怀揣着纯真的梦想,前去打拼属于自己的事业,实现那世代蕴藏的价值。我佩服他们卓越的勇气,欣赏他们智慧的眼光,村庄也送给他们最忠诚的祝福:去吧!孩子们,你们能行!
时至今日,故乡人用他们的勤劳和汗水建设了秀美家园,在党惠民之风的滋润下,他们翻天覆地的壮举正在昂首阔步。可正是走出去的人多了,每当他们惊羡于城市的繁华和现代时,回到家乡又难掩一种莫名的落寞。他们终年在外摸爬滚打为的就是改变生活,但鳞次栉比的楼房只是一种光鲜的外衣,暂时的物质满足无法粉饰他们内心的无限牵挂。他们走出去了,可是还有更多的人在家独守空房,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成了他们最大的忧虑,而且这个担子瞬间又压在了社会的肩上。这种现象他们不愿看见,他们期盼一种彻底的改变。究其原因,又回到了这条曾经叫人无比期待的路上,时代的发展总是快马加鞭,当故乡人还在坑洼起伏的土路上扬尘撒灰时,隔壁的村子里人们早已在宽阔平坦的水泥路上大步流星,条件的差异,纵使你挥汗如雨,也望尘莫及。不是党的政策偏谁爱谁,不是憨厚的故乡人没有积极争取,而是故乡本身落后的自然条件所桎。为了更高的追求,一些在外混得略有名堂的人甚至举家迁出,连村里曾经书声朗朗的学堂现在也是空空如也,偌大的庄院如今只余几个沧桑的老人坚守着故土。但能够在外安家落户的人毕竟少数,大部分漂泊的人终将回归故里,他们改变故乡面貌的脚步从未停歇。
为了这条迟迟无法铺就的水泥路,他们一度埋怨是村里没有走出过达官名流所致,他们天真地将希望寄托在成功人士的搭桥引路上,可如此贫瘠的山村还真难找出能堪此大任之人。短暂的责备之后,他们认识到真正能扛起重任的就是他们自身,只有从自身实际出发,才能铺就一条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十几年前修筑的那条道路因眼光和财力的局限,多是从滑坡大沟经过,每逢天雨,便跨方塌陷,中道阻绝,尽管每年都在不断修补,但地理原因使得这种现象难以根治。尤其是去年夏天的一场特大暴雨,导致整面山坡滑动,再也无法补起,这也彻底打消了村里人想在这残破不堪的路基上铺上水泥的念头。经多方讨论,他们决定另辟蹊径。今年春天,家乡父老再次得到交通主管部门的鼎力相助,他们重新选址,另修新路,他们殷切渴望这条乡村大道能够促使山村实现腾飞。党的政策告诉我们,不要担心,虽然本阶段国家通村水泥路工程暂时告一段落,但社会发展依然欣欣向荣,甘甜的雨露必将润泽大地,到那时,我们一样可以奏出时代的强音!
真正的游子,纵使走遍天涯海角,也难忘乡音。真正的漂泊,即便跑尽大江南北,也难以割舍浓浓的乡情。而今你的绵帛之力,定是你满头华发时深情守望的方向。
扬帆远航。故乡永远是你虔诚的码头!
落叶归根。故乡永远是你温暖的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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