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水有一种深深的眷恋,儿时的记忆,多数与水有关。 在农村成长的孩子,无时不刻享受着大自然赠予的天然玩具,掐一根路 边的爬藤,再摘一把田边植物的嫩枝,绑起来就是一个柔软的毽子。晒场边的草堆,是我们玩捉迷藏的好道具,一根棍子砍成两根一样长,另外一根比这两根短一半,就可以三个人一组玩打木棒的游戏。河边检来的小鹅卵石,可以玩比赛抓石子。扒鸟窝,捉蜻蜓,做萤火虫灯。我们七八个年龄相仿的孩子,每天像一群活蹦乱跳的小牛犊,成天不着家的疯玩。 这是我们一年之中除了夏天所玩的游戏,到了夏天,我们对这些游戏不屑一顾,我们的心都被河水勾走了。 我们村地理位置特殊,西边是大山,东边南边北边被一条叫明江河的河流呈C型包围,形成了一个孤立的岛屿,美其名曰“小台湾”。 明江河向北流淌两公里左右,和一条叫丽江河的河流交汇在一起,丽江河颜色碧绿,明江河颜色水蓝,交汇在一起的河流呈两种颜色,是一道独特的景观。 由于依山傍水,我们村的孩子没有一个不会游泳的,河流在大人的眼里,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是快乐的水上乐园。每年我们从秋天开始就盼望夏天,夏天也是让家里的爷爷奶奶最不安生的季节,我奶奶老是跟在我们的后面,还编出了河里有一个吃人的老妖怪的故事。但不管老人怎么管我们,怎么吓我们,我们总是能想出办法偷偷的流道河里去游泳。 那时的河水很清澈,漫到膝盖的地方,还依稀可见水里的沙子,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透明色的小鱼,在靠近岸边的浅水里游来游去,最喜欢咬脚上有伤口的地方,赶也赶不走。“小黑怪”也来凑热闹,当我们从水里冒出头来时,它们就飞到我们的头顶上翩翩起舞,或是成群结队的落在我们放在岸边的衣服上,它们是一种通身黑色的蝴蝶,我们非常讨厌这些淘气而丑陋的蝴蝶,所以叫它们“小黑怪”。 我家在河边有一块自留地,地头边种了一棵竹子,每年夏天,它都长势茂盛,形成一片小竹林。这片小竹林成了我们的避难所,每当我们在河里远远的听到各家的老人来寻我们的声音,就像兔子一样,飞快的窜到竹林里面藏起来,避免了被押解回家的命运。 不记得几岁学会游泳,只记得呛水是河水送给我的最不友好的礼物。初学阶段,看到同伴们像鱼一样钻入水里,一会儿又冒出头来,心里非常羡慕。有次偷偷的也学了一下,没想到头刚沉到水里,水就顺着我的的鼻子和嘴巴直灌进去,救命也喊不出来,只能两手两脚在水里拼命的挣扎,越挣扎被水拽得越紧,似乎有一双手在水底下把我紧紧拉住。同伴把我从水里提溜出来时,我已经被灌了半肚子的水。这样呛水的经历大大小小的还发生过几次,我终于也可以像鱼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了。 整个夏天,我们就像是暂时寄居在陆地上的鱼,大半的时间,都在水里度过,就算是河水暴涨的时候,我们还是能够瞒过大人偷偷的跑到河里小游一阵。我们的好水性,就是在河里相互追逐练就的。我们与河水拥抱的童年,快乐而危险,但庆幸的是,我们还是平安的成长了。 很多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从电视新闻知道,每年的暑假,都是孩子溺水死亡的高发期。终于明白,河水让我们呛水,是对我们善意的警告,让我们远离它,因为水对孩子来说,就是一个喜怒无常的朋友,给你快乐的同时,也会给你伤害。但由于孩子的天性是对任何事物的无所畏惧,才酿成了许多无法挽回的悲剧。回想与河水相伴的童年,我们几个小伙伴都能无恙的存活下来,侥幸是占了多大的成分。现在对孩子的担忧,无过于当年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爷爷奶奶们,时间转了一轮之后,才体会到那种对水的恐惧。 其实,水在伤害我们的同时,它本身也在受伤害。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年秋天,清澈水蓝的明江河突然变成了深蓝色,发出了一股难闻的味道,河面上到处都漂浮着死鱼。世世代代濡养我们的河流,第一次以这种面貌展示。糖厂排出来的有毒废物,无情的侵害它的身体,生活在明江河两岸的人,无奈的饮用这种能把鱼都毒死的水,在挑满水的水缸里,放一两块明矾,是当时唯一能做的举措,除了稍微能让河水变清,却无法阻挡有毒物进入我们的身体。在随后的岁月里,明江河上游的宁明糖厂虽然几经整改,也安置了排放净化系统,但明江河却已面目全非。河水以浑浊的深蓝色代替了清澈的水蓝色,岸边再也寻不到蝴蝶的踪影,也难觅那些我们赶也赶不走的透明色小鱼儿。 水的伤痛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但周围景物的改变,便是它内心想告诉我们的痛楚。 偶尔回次娘家,我喜欢在清晨太阳刚出之时来到河岸边,把脚轻轻的放到水里。清晨的河水依然冰凉透彻,它温柔的抚摸着我,似旧日的时光依旧。透过两岸边斑驳的树影,它如同一面沧桑的镜子,照着这岁月的变迁,变迁给它带来的伤害。 水污染,已经成了现代社会的顽疾,感知它给我们带来的伤和痛,却无良药可治。 或许,也只有在梦里,我们才能梦到如少女般清纯的水。(作者:零星雨) |